我的阿嬤教會我的事：沒人會幫你自私，而我說：但自私卻是一種選擇

我的阿嬤是一個今年要九十多歲的老人，今天我想以他的孫子來談談我阿嬤的故事。

我是阿嬤自小帶大的，阿嬤對我的記憶似乎都停留在兒時記憶，對於所有的小孩都可以知道，只要照顧你的人，它就是愛你的人。

而我也是這麼想的，身為家裡唯一的長男，是人人口中的金孫，但是看似被呵護，卻實際也並非如此；但是獲得阿嬤的寵愛這是一定的。

這個月我停止了精神科的工作，回到鄉下來照顧阿嬤的這一個月，我似乎重新的認識這位親人。

我才知道，原來生命的每一個階段，每一次的成長，都能夠讓我們去看到各種不同的東西。

這段期間，我才真正的去看到以及認識這位可憐卻又被人厭惡的老人家。而她的起源都來自於她對所有事情的不滿意，而這些不滿意也來自於原生家庭嚴重的手足競爭，最後帶到她的婚姻，影響到她自己的家庭。

跟這樣的人相處是痛苦的，我想起診間受苦與受困的病患們，我才知道原來我自己的家庭中就有這樣的人。

這樣的影響，影響到所有生態系統的個體：我的父親為何終期一身的如此自卑，我的母親如何從貧困卻快樂的原生家庭到進入婚姻後充滿苦毒怨恨以及不饒恕。

我的叔叔為何滿口謊言總愛畫大餅，活得既風光卻又丟臉；我的姑姑如何從明明前途光明，卻又過著人生失敗組的人生。

因為有個對什麼都不滿意的母親，有個對什麼都不滿意的婆婆。

然而身為一位專業心理工作者，最重要的是去看到別人看不見，患者內心深處的東西。「什麼都不滿意」的背後究竟藏著什麼，藏著自己被遺棄的失落，又或者是藏著自己本來就被嫌得一無是處的自卑，還是藏著對於內心深處對某種東西的渴望。

一位對什麼不滿意的人，是自私的；而這樣的自私也建立在因為覺得自己很好，其他人都不好的位置上。

因此，對於自己的兒女總是嫌不夠好，永遠都不夠。對於生來就渴望獲得父母肯定的人類本能，這是一種殘忍的抹煞。

其實對於這些叔叔、姑姑，甚至是已過世的父親，我都感到許多的感慨與無奈。

父親至死都無法原諒阿嬤，而姑姑和叔叔更對這個母親毫無眷戀，只期望做到社會的最低標準就好，而這也是阿嬤所要的，她只需要物質的生活，感情、情緒以及關係那些東西是不必要的，只要能看得到的金錢，才是最最真實的必需品。

阿嬤是為了逃避自己的原生家庭而選擇結婚的。母親告訴我，阿嬤其實有個真正喜歡的人，原本要一起私奔，但後來卻還是和阿公結婚了。

阿嬤發病後，告訴我她改嫁了一個阿公，他為了錢和他結婚，而她告訴我女人本來就是可以為了錢嫁給一個人，反正有錢花就好。

而另一個她一直提到的阿榮這個名字，我則猜想會不會就是這個原本要私奔卻沒成的男人。阿嬤總說要到一個地方去等，問她等的人的名字和電話卻說不出口，說要問那個人才知道。我的猜想是，在她們那個年代沒有電話和手機，所以，只能「傻傻的」等著對方來。

我更猜想的是，當年阿嬤沒有私奔，或許便是因為等不到那個要與自己私奔的男人。

自私的阿嬤，卻同時也是可憐的阿嬤。在她還意識清楚時，她告訴我過去的日子裡是她都是買舶來品，每天把自己打扮的漂漂亮亮的，買補身體的中藥材和補品回家吃，花著阿公賺的錢過著有品質的生活。

她會為了別人比自己好而感到嫉妒和生氣，她需要成為那個最完美的那個人，但是，阿嬤就像是一個空心的蘋果，擁有美麗而令人憧憬的外在，內在卻是空的。拿去了那些物質，她什麼都沒有。在她所學習到的人生法則是：沒人會幫你自私，因此你必須為自己想，如此一來你才會活得快樂。

阿嬤活得快樂嗎？我不知道，但我的確沒看過阿嬤掉過眼淚，就連自己的親生兒子，我的父親過世時，阿嬤都沒掉過眼淚，有位親人問她妳難過嗎？阿嬤面無表情地說當然難過啊。我想，阿嬤是真的難過，只是在與她截然不同的人類而言，這只是惺惺作態，冷血無情。

我常常使用Gary Chapman所整理出五種愛的語言，來看待一個人是怎麼愛另一個人，而另一個人又是如何才能感受到別人對你的愛。

阿嬤無疑是使用第二種「禮物」的愛，以及的三種「行動」來表達她對人的愛，而她自己接收愛的方式，也是使用這二種語言。

阿嬤對我的愛是，給我我所想要的，知道我喜歡吃鮭魚，於是她可以天天買鮭魚給我吃，這是「禮物」的愛。她會照顧我的生活起居，餓了煮飯給我吃，天氣變冷給我穿外套，平日燉中藥補品給我吃，這是「行動」的愛。

她愛她身邊的人嗎？她當然愛。父親住院時，她表示無數次想到醫院照顧父親，但父親拒絕了。姑姑喜歡吃釋迦，於是她買了許多的釋迦寄到台北去給姑姑，叔叔騙錢到需要保證人，她簽名了。

母親在家暴時要離家時，她將身上所有的千元鈔票塞給了她。當我大學時房租繳不出來時，她到郵局匯錢給我。

但是就因為這些愛，難道她就沒有讓人恨惡的地方嗎？有的，當她童年時忽視她的孩子，給予暴力以及缺乏肯定的關愛；對媳婦的挑三揀四，刻薄對待；對身邊的人都抱以不滿意，言語攻擊時，這些都是她令人厭惡的地方。

一個有愛也有恨的人，我想她也是有血有淚的人。

只不過這些有血有淚，在她成長的過程當中早已被沒收不見了，她的可憐成就了她的可恨，而她的可恨卻也呈現了她的可悲。

阿嬤教會我的事是沒人會幫你自私，世界上只有愛自己才是最真實的。

這是許多人至今都當作座右銘生活的句子，說的一點也沒錯，憑什麼對人好，對自己好才是最實在的。

但是對我而言，自私只是種選擇，我還能選擇其他的方式生活著，我寧可相信人，我寧可相信這世上還有人不是自私，我寧可愛人。

因為阿嬤已經教會了我自私的過一輩子會有的人生，衣食無缺的生活，但卻如此的孤獨與悲傷。

憶起國中時曾讀過張愛玲所說的一句話：生命是一襲華美的袍，長滿了蚤子，而女人卻也總是義無反顧地穿上。

華美是對生命的頌讚，而蚤子是對人性的描繪。

而阿嬤的一生便為如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