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本雄二《日本該如何與中國打交道？》推薦序

台灣：做為世界史的當事人 張登及(臺大政治學系副教授)

收於前日本駐華大使宮本雄二著《日本該如何與中國打交道？》，林錚顗譯。台北：八旗文化，2012年，頁16-19。

台灣介紹當代日本或中國的書多不勝數，因為無論是從歷史上或是現實上來看，中國與日本都是影響台灣最深的近鄰。當然，台灣還有個重要的「遠鄰」—美國。但對美國來講，亞洲最重要的國家當然又是中國與日本，而不是台灣，這是現實，也是常識。

深陷這兩個致命三角—美中日與台中日的台灣，似乎好像很瞭解日本與中國；但實際上對這兩個近鄰的理解，卻很可能不如美國。我們和日本、中國至少是親戚關係，美國最多是好友。但我們對日、中已經懷抱著兩極化的情感與意見，更不要談對日中關係有什麼深刻的瞭解了。讓情緒主導我們對鄰近大國的看法，可能是致命的事。它會導致我們在錯誤的時間與場合，帶著違反現實的幻想，做出錯誤的決定。這個判斷其實對日、中兩國來說也是如此。尤其如本書所言，隨著世代交替，年輕人對來自舊時代的遺緒日益感到不解和憤怒。毫不危言聳聽，台中日三邊關係，很可能是「第三次世界大戰」的決定性因素之一。做為世界史的當事人，台灣當何其榮幸，又何其恐懼？

宮本雄二大使作為歷史的目擊者，他的《日本該如何與中國打交道》出版，可說是華文知識界和外交界的盛事吧。宮本大使開卷即以「誤解—誤判」破題，一語道破日中關係的根本性障礙。宮本面對這樣充滿敏感與荊棘的話題，卻能以冷靜、自信、宏觀而富有歷史縱深的角度，提供我們東亞三鄰超越「打鼴鼠」狹隘格局的長遠處方。正當中國崛起卻為民族主義幽靈所糾纏、日本困於中韓問責歷史與美國佔領體制的持續，與台灣朝野鎮日忙於「勝選」短視算計的時刻，宮本「世界性視野」的銳見，和「知其不可而為」的勇氣，值得關心台灣前途的所有讀者，引為他山之石。

台灣據說相當瞭解中國。不管是真是假，當代中國發展的大規模、多樣性和高速度並存的特點，卻是許多人不瞭解或不願意面對的。我們傾向相信中共鐵腕領導的大陸，不是兇惡的鋼鐵帝國，就是脆弱的木桶帝國。本書並不否認這種觀察，卻指出「複雜」本身，也是危機重重的中國緩和問題的良方。宮本對中國的複雜多樣，還表現在他對中國古代思維世界乃至滿州、蒙古與整個東亞歷史文化的嫻熟。這種深邃的瞭解，反而不是擁抱美歐社會「科學」的今日台灣，所能輕易獲致的。

宮本大使的書的另一個優勢，就是他是歷史見證者。他直接目擊了「中日聯合聲明」與「中日和約」(一九七八年北京與東京締結)的簽署，還有「歷史教科書」問題的風雨。他甚至當時就曾直接被「青嵐會」的石原慎太郎、渡邊美智雄等自民黨領袖人物嚴厲質問。本書還有好幾個主題和場景令人印象深刻。比如對ODA(官方發展援助，日本大規模的援外項目)情結的刻畫：「執著於要中國感謝的日本，執著於要日本道歉的中國」。又比如江澤民一九九八年訪日的「要求道歉」爭執和國宴「中山裝」爭議，作者都以目擊者的立場，做了澄清。也正因為有深厚的歷史與文化素養，加上寶貴的外交經驗，宮本要求兩國都要認真回到二○○八年「戰略互惠」與共同對世界負責的承諾，才具有說服力。

特別是他對大陸導演陸川所拍的〈南京！南京！〉一片的讚許，又從孫中山一九二四年「神戶演說」訴求的「王道」，論述到一九七二年「中日聯合聲明」的「反霸條款」(當時是美中日共同反對蘇聯之意)，都在要求「中國要努力成為受到日本尊敬的國家」，「日本也必須成為被中國尊敬的國家」，真是意味深長，鏗鏘有力！這樣的要求，對兩岸何嘗不能適用？兩岸三黨的政治家做不到，知識界與公眾何能繼續沈溺於恩怨、誤解和怠惰？

台灣的命運，取決於台灣如何看待中國與日本。如果覺得這很困難，不妨看看宮本雄二如何看中國。所以謹以此序，推薦本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