釀選劇｜《二十一天》：華語災難影集的創新與試錯
提到以災難為題材的影集，口碑出色的英美迷你影集《核爆家園》（2019）想必是不會被遺忘的經典，該劇以 1986 年的車諾比核災為故事背景。此外，去年推出的日劇《核災日月》（2023），則聚焦在還原 311 地震後的關鍵七天。在華語圈，以單一事故為故事核心的災難影集並不多見，比較為人熟知的擦邊劇，或許是前年的爆款懸疑陸劇《開端》（2022），該劇是圍繞一起公車爆炸的交通事故展開，但相比災難片型，其更大的類型亮點，其實是「時間循環」。
相較之下，近期推出的陸劇《二十一天》，或許是真正意義上可以被定義為災難影集的作品。作為主打懸疑的「迷霧劇場」系列影集之一，《二十一天》嘗試在 12 集的精品劇篇幅中，闡述在百貨大樓發生地陷事故後、受困者歷時二十一天的險境求生過程。雖然並非改編自真實事件，但劇中明確將天坑救援行動對標 2010 年的智利科皮亞波礦難，且特別著力於對無人機、生命探測儀等新型救援設備的刻繪，也可見故事中的災難情節絕非憑空虛構，而是奠基於充分的現實考究。
然而，比起《核爆家園》或《核災日月》著重在描繪歷史性災難背後的多方視角，以釐清事故發生的歸責，《二十一天》則相對地將敘事空間窄化到了「謀殺」的範疇。雖然事件起因依然牽扯黑心商賈的利益遊戲，但那幾乎不是全劇要揭發的重點，小人物的愛恨私慾與人性抉擇才是，也使得本劇在另個層面上，更像是一部發生在密室內的刑偵劇，又或是一齣地下逃生版的《魷魚遊戲》（2021）。
《二十一天》劇照／愛奇藝提供
以「人禍」出發的真相追緝
「不是天災，而是人禍」，本劇開宗明義為羅百商廈的塌陷事故定調。已知在救援行動最後，出現了三名死者，且死因很可能是謀殺，如此巧妙地為故事先行埋下了雙重謎團：死者是誰？兇手又是誰？以此為前提，故事即從事發當天拉開序幕。
既是「人禍」，那麼故事的關鍵就在如何編織具有足夠張力與多樣性的人物關係。論及情感維度，本劇確實在關係的廣度上做到了面面俱到，既有身處信任危機的父女、萍水相逢的戀人，更有面臨考驗的閨蜜、貌合神離的商業盟友，甚至是懷有生死之恨的敵人，幾乎在起始點上，皆具備了一定衝突。
而在受困者光譜中，從積極的女學生、糾結的商廈千金、暗藏秘密的退休女律師、捲入偷竊案的女護士與國小兒子，到心懷城府的百貨男高管、背有前科的男保全、心繫孕妻的口吃男工程部經理、暗戀顧客的男超市店員、擁有救難經驗的男消防員、紈絝斷腿的富家子等，也稱得上是擴及各行各業、不同階級的身分背景。
然而在勾勒人物的過程中，本劇所暴露的致命漏洞卻在於，雖然在故事開篇即以明快的節奏快速搭建人物關係，但可汗大點兵式的人物出場，卻極大程度地忽略了對人物魅力與性格細節的塑造，以致觀眾很難在故事前期，即找到能真正投入認同的角色。比起真實捕捉到與劇中人的情感連結，觀眾更像是帶著距離在觀看一齣人性修羅場，作為一部高度需要觀眾隨劇中人一起、沉浸式體驗生存危機的劇集，這無疑是嚴峻的警訊。
《二十一天》劇照／愛奇藝提供
以「後設」對照的敘事佈局
「真相都埋在地底之下」這句台詞，也稱得上是對全劇相當傳神的詮釋。為了追索真相，在敘事佈局上，《二十一天》下了一盤大膽的賭注。比起單純地以天數來鋪排結構，本劇有趣地採用了後設視角與受困時空兩線穿插並陳，一線定焦在事發當時的受困者與救援隊，一線則運用警方查案動線，以及倖存者獲救後的受訊片段，來作為懸念提點與註解。
這樣的做法，事實上極其考驗創作者對資訊揭露的時機把握，何時該讓觀眾處在全知視角，何時又該讓觀眾被蒙在鼓裡？剪輯的先後順序，也將大幅影響懸疑效果與觀劇趣味。例如在第三集最末，商廈董事長羅浩然（王挺飾）對女兒丁紫（常仕欣飾）似是而非的坦白，以及「別相信任何人」的陰森告誡，確實起到了一定迷霧效果，只可惜下一集卻後繼乏力。就全劇結果論，頻繁交錯兩個時空的敘事，比起懸念營造，反倒更多地製造了敘事的紊亂與觀眾的困惑。
究其原因，或許可說是在三個向度上的把控失衡。首先是每集的序場，本應是鋪陳懸疑的絕佳舞台，在本劇卻更像是一齣蒙太奇式的「精彩前顧」。目的是為觀眾暗示本集看點，但意圖卻又過於昭然若揭，以致完全忽略了如何妥善埋下鉤子。
《二十一天》劇照／愛奇藝提供
如第五集伊始，即丟下大學生海美（張雪迎飾）遭人侵犯的震撼彈，雖然在故事中段，確實含蓄暗示了海美與前消防隊員何小光（歐豪飾）的關係遞進，但此後故事旋即又轉往海美好友丁紫遭人非禮的疑雲，最後甚至收在羅浩然的「死而復生」，以致在每集本應期待實現的前後呼應與邏輯閉環，最後幾乎都以失敗告終。
此外，則是本劇在人物視角上的搖擺。雖然這個故事是以失去弟弟的小光為絕對主線，但依然可見在各篇章中深入探索各個角色的企圖，如在第四集，一定程度上可說是律師常香凝（孔琳飾）的主場，然而又貫徹得不夠徹底。本集雖藉由對羅浩然的審判，揭露了律師的過往創傷與動機，但也同樣貪心且雜亂地鋪敘了其他人物，造成嚴重的敘事干擾。
與此同時，本劇在該集中也幾乎將律師的一切和盤托出，以致這個角色在故事後段很快顯得空洞乏力。同樣問題，也發生在護士母子和超商店員三人組身上，他們甚至未能擁有自己的獨立篇章，即因私藏的非法秘密過早被揭露，而失去被觀眾矚目的足夠拉力。
最後，則是本劇將後設的警方調查線切割得過於破碎斷裂，以致觀眾很難以線性思維與劇中人實現共腦推理，只能單向地接收劇中角色告知的線索。而這，也更加暴露了本劇在敘事上高度仰賴人物口述推理的弊病。
《二十一天》海報／愛奇藝提供
結語
然而整體而言，雖然在情節的構織與人物的形塑上不盡如人意，本劇還是擁有一個極其動人的情感內核，是關於不論私人仇怨為何，仍會為了天職而救人的大義與良善，更是關於在絕境之中，閃爍在人物眼眸中的那束不滅的「光」，那到底是向死的光，還是向生的光？在故事最末給出了解答。只可惜這份懸念在故事開頭即被過早暗示，以致消磨了最後的觸動點，而正反派角色的太早就位，也讓主角的亦正亦邪形象始終無法被成功建立，反倒凸顯了過重的主角光環。
而歸根結底，全劇最關鍵的癥結點，或許還是在對人性的刻畫施力，過分單薄。通觀全劇最聳動的刺點，恐怕會是富家公子郭昊宇（古斌飾）吃下老鼠的那刻。
由此可見，華語圈若要發展出足夠成熟的災難類型劇，依然道阻且長。但無論如何，本劇仍為此寫下了頗富野心的開端，可供後繼者在不斷試錯的經驗中尋找更有力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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