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 - 15 - 不確定心裡築起的波紋是怎樣的干涉圖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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淞元在書店買了村上春樹的「刺殺騎士團長」,曉筠很好奇眼前這個少年,其興趣與喜好似乎跟一般人不太一樣。這種年紀的少年,正沈溺於線上遊戲吧?由於自己對於村上的書涉獵也不深,因此不好下過多的解讀。
由於曉筠提出的請求,他們前往淞元的家,一開始曉筠的確是有一些戒心,但是從頭到尾淞元展現的十分大氣,既不會過於拘泥也不會無禮,似乎可以自然地讓自己處於一種恰到好處的平衡點。淞元表示家中的工作室才有工具可以檢測這些東西。
淞元的家離勤美百貨相當近,也與凱的明信片店十分近。這或許是另外一個運氣好的契機。他的家十分明亮簡潔,他說自己是標準的鑰匙兒童,父親旅居國外,母親在別的縣市教書。只有幫傭會每日進出打掃。好險大興附中校風開放,否則自己會被級任導師給連環轟炸,或許整個國小、國中生涯都是這樣過的吧,父母親常不在家使得他成為老師關注的對象。因此上了高中之後,他感覺自己就像是大學生一樣的自由。
地下一樓活像是一個實驗室,一堆線材、製作工具及電子儀器。這樣的人真的是一名高中生嗎?曉筠像是劉姥姥逛著淞元的實驗室。
「這些東西也太酷了吧。」
「那些工具也算是不便宜,金工設計在使用的。」
「那是什麼?」曉筠指著另一側擺滿電路板的工作桌。
「哦,那些只是好玩的焊錫工具而已,我無聊時會去玩一些電路板。」
淞元拿出另一台公事包打開像是示波器的儀器,放在雕著木紋的工作桌上。他用雙手示意,要曉筠不要發出聲音,並且打開儀器,開始撥弄上頭曉筠看不懂的旋扭。然後接著發出刺耳的聲音,淞元一邊隨手拿著原子筆記錄數字,偌大的地下室空間滿溢警報聲響。接著淞元走到一旁拿出另外一個通訊器材,連接電線與電路。持續回來操作原本的公事包儀器,一邊像是確定曉筠身上有多少的「凶器」。
「連這裡也有?」
淞元突然指向曉筠的胸部,曉筠害臊地看著他。
她從沒想像過身上竟然有這麼多竊聽器材。
接著淞元轉開通訊器材的開關按鈕。一邊說道:「說實在的,一般女生有這種東西還滿奇怪的。不要說一般女生了……說是一般人也不為過。」淞元盯著從曉筠外衣上取下比鈕釦還小的灰色物件。
「哦,對了,現在可以正常說話沒問題,等等我會就我的理解解釋給你聽。」
「我要怎麼脫離這些東西的追蹤?」
「好問題,不如把問題變成為什麼想要脫離這些追蹤?」
淞元一直以來都對任何事情保持開放的態度,
這讓曉筠感到奇妙,他竟然沒有問為什麼會有這些竊聽器。
「你確定現在是已經關閉的狀況,對嗎?」
曉筠只是依照眼前的態勢猜測。
「是啊,你身上的儀器其實非常高明,幾乎無死角的,另外這個版本的裝置可以用手機App在遠端進行監聽,唯一最進步也是最大的缺點就是它是靠本身挾帶在機子中類似像Sim卡裝置,依靠手機網路功能進行回傳資訊。我剛剛用了電波干擾器,另外一個危險的東西,在一定範圍裡的手機訊號都無法傳遞,包括妳我現在的手機都是。至少現在正在竊聽的人沒辦法知道我們的談話。」曉筠打開自己的手機,的確如淞元所說的一樣。
「但是實際機器本身還在運行,也仍然在錄音狀態,但這取決於竊聽的人要不要回收,得把機子回收後,去讀取機器端的資訊就可以讀取到我們現在說的。但我猜測機率可能也不高,畢竟回收伴隨著風險,除非實際狀況比我想像中的複雜。」相當令曉筠驚訝,淞元對於這方面的知識比自己想像得還要深不可測。
「真是厲害……我真想不到。」
「如果你需要,機器可以借妳。」
「不用,主要是我想要聯絡我的一個筆友。」
「筆友?」淞元驚訝地看著曉筠。
「是啊,我們互通信件很久了,但最近搬家太匆忙了,我有一些寫好的信遲遲還沒寄出去。」
「真是有趣啊,用信件聯絡感情。現在還有人這麼做?」
「是啊,因此我想躲避家裡的追查。」
「是說妳爸媽會不會也太過緊張了,在妳身上放那麼多竊聽器。」
「我們在舊家有過一些糾紛,所以我爸十分擔心這一塊吧。」
這樣的說法,會有人相信嗎?曉筠只能邊走一步是一步。
「好吧,真是不幸的孩子。我先說說我的看法,假設你只是要寄信跟收信的話,我覺得這不是難事,但如果妳是要完全脫離家長或者一些人的掌控的話,我覺得妳的生活會過得很辛苦。」
淞元意外地冷靜,但聽得出來他不想深究原因。
「怎麼說?這些竊聽器很難反向追蹤?」
「問題不在於反向追蹤,這個廠牌型號的特色就是擁有緊密性著稱。只要有連網的區域,可以透過特定的通訊協定彼此之間聯繫資料。會有這種裝置的話,主打以量取勝。目的就是希望無死角地錄到他們想錄的聲音,適合將這些東西藏匿在可能會外出的部件裡頭,甚至可以滲入衣物的夾層之中。」
「你怎麼會知道這些?」
「小姐,妳問一個Geek這種事情,會得到意外的解答嗎?」
「你的意思我不必浪費時間在這上面了?」
「是啊,剛剛所有的描述都是一般人可以觸手可及的資訊,但畢竟我們都不是專業的從業人員,他們通常會有最新的硬體、軟體,新演化出來的方式,妳還是乖乖聽妳爸媽的話吧。」
「好吧……」
實際上這個答案曉筠也心知肚明。
「那你剛剛說的呢?關於寄信收信──」
「妳的需求是……不希望被家長發現妳在通信吧?」
「對。」
「妳可以把信寄到我提供的幾個地址,我會幫你領取,甚至寄我家也可以。」
「什麼?」
「這種需求也是有在收費的,月費計算。我有六七個客戶都是希望自己買的一些網拍不要寄回家裡。所以收信方面不是問題,況且我們都在同一個班級,我要把信拿給妳不是什麼難事。」
「你應該不會偷看信吧?」
「客戶們的問題都大同小異,我們可以簡單擬一個合約,覺得麻煩的話,我可以教你如何分辨自己的東西被人開過,但是如果妳真的有疑慮,歡迎可以找別的業務,哈哈。」淞元幾乎是以生意人的口吻在對曉筠進行介紹,曉筠只知道淞元大概以後不會煩惱工作的事情,因為從現在開始他已經在做生意了。
「好吧,那寄信呢?」
「寄信通常不會是大家的問題,因為應該沒有一個家庭會在自己的小朋友身上裝這麼多竊聽器吧。所以我是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淞元的反諷讓曉筠感到膽戰心驚。他繼續說道:「加上就算妳學會如何優雅地解除它們,反而會讓竊聽者知道你擁有這種能力,反而會打草驚蛇。最好的方式就是維持同樣上、下學的正常軌跡,然後請人寄信。」
「誰會幫我啊?」
「有啊,我有包套價格優惠算給你。」
淞元的話讓曉筠哭笑不得。
「你是認真的嗎?」
「好啦,不鬧囉。我可以幫妳,畢竟這不是難事。」
「先謝啦,那我們要怎麼聯絡細節呢?」
淞元突然用手比著不要說話的手勢,
然後在便條紙上飛快地寫上一行字:『我們再用App討論。』
接著他將電波干擾器解除,兩人的手機回到了與世界接軌的道路上。
「哦,對了。關於音樂節的事情,妳還沒回答我耶。」
淞元開啟另外一個話題,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的。
「這個啊……好啊,不過要哪一天呢?」
「那就約考完試的那一天好了,10月13日。」
「好……」
曉筠假裝拿出手機行事曆端詳著,實際她知道她沒有事情。
「那就這樣囉。」
雖然說可以拒絕,但曉筠並沒有做任何抵抗。
也好,對吧?
她輕輕地微笑,不確定心裡築起的波紋是怎樣的干涉圖樣。

凱將貨車停在店附近的巷子裡,停車位置是絕佳地點。他下車整理「採買用品」,他用一包黑色旅行袋作為外部包裝,旅行袋便邊緣塞了許多泡綿作為緩衝與偽裝工具,他在旅行袋內填充許多零食與無害的東西。原則上,他不應該會需要用到這些東西,但現在他不得不準備,時間與運氣都不站在他的身邊,正當他打算盤算下一步的計畫時──
他在揹上背包時便看見她了。
「妳今天還滿晚的吼?」
凱走進明信片店內。
「你有空嗎?」曉筠問。
「還可以,晚點還要整理一些case。」
「今天遇到一些很怪的事──」
她將今天在學校發生的霸凌事情轉述給凱聽。
「感覺有些不尋常,至少所有事情的巧合性好像串聯得太好?」
在聽完曉筠的描述之後,凱對此下了註解。
「真的嗎?」
「妳不覺得好像有些湊巧嗎?」
「你想說什麼啊?」
曉筠知道凱似乎有話要說,至少這一段時間的相處默契,
讓兩個人說話似乎可以感應對方言語之中的弦外之音。
「淞元這傢伙聽起來不是簡單的角色耶。第一,他是紅磚道的創始人;第二,這傢伙才剛跟妳搭上線,直接讓妳秒被霸凌;第三,馬上藉由這個事件邀妳出去,這手腳動作會不會太快?」
「我不覺得他對我有那個意思。」曉筠斬釘截鐵地回應,實際上她自然沒有提起甚至有去淞元家走過一遭,更別說是竊聽器的事情,甚至是下個禮拜爵士音樂節的邀約。
「話說,被班上女同學討厭這種事是很常見的。」凱輕鬆自若地回應。
「真的嗎?所以呢,你們的個案都怎麼處理這種問題?」
曉筠裝傻地詢問,實際上她對霸凌這種事情有自己的盤算。
「至少IG這種東西要好好經營啦。」
「我不懂,這跟我IG什麼關係?」
「妳應該清楚我們這麼辛苦建立出這個帳號的目的吧?」
「我清楚,不過這只是一個App而已吧。」
「因為一切都是串聯在一起的啊。妳的IG閱歷這麼豐富,但在入學之後完全沒有大幅度更新,當有留言時,也不回應,更別說是私訊了,這樣的人一開始對於一些群體來就是會觀感不好啊。」
「我不懂,這一切有這麼誇張嗎?」
「小桃,聽好了。我清楚這一切很難適應,但妳得要重新把自己的心情、思緒都給重新Reset。每一則限時跟貼文,就像是妳去菜市場買菜那一樣,每一則都需要耐心思慮的灌溉。用這個例子可能不好,有什麼事情是妳以前常做的?」
曉筠大概知道凱想說什麼,她回憶起自己還是永南街的家庭主婦時,那日常控制狂病症發作會令她興奮的事情。在腦中逛過一圈之後──
「大概是打掃吧──」曉筠回應。
「那就對了。每一則訊息、資訊都像是打亂你美好世界的小紛亂,妳得要耐心地挑起『它們』,然後將它們放置到適合的位置,重新潤飾那些東西,試著融合在妳的世界之中。」
凱的說法其實意外地讓曉筠感到恰如其分,她從沒想過過去、現在的連接。平常光是趕著功課、跟上同學的時事用法、跟上八卦、學習新的工具已經讓自己佔滿了思緒的空間,更別說是預留了一定的空間給自己的後路,即便現在的她仍然在凱、青風、貝淇開創的保護傘之下,但她清楚這些都是暫時的、暫態的,並非安全的,隨時都有可能瓦解的。
正當她想得出神時,意識到凱似乎正在等待她回神。
「所以我才要妳的幫助。也已經一個月了不是嗎?妳該要的就應該是好好透過妳的優勢來挖掘資訊,不是嗎?」
「我的優勢?」曉筠知道凱在說什麼,但是一切對她來說,是很困難的事情。在過去,她從未是人群裡閃耀的繁星,她永遠只是牆上那無礙的顏色。
「妳可以好好想想,我們人說跟做的事情有時只是一種反射。」凱說得很隱晦,他看起來眼神中已經表達了他已經說完的神情。
「我不懂。」
「我不清楚妳怎麼看待妳被捲入的這場事件。但無論出自於什麼樣的前提,妳們都做出了『選擇』對吧?」凱的話雖然像是輕描淡寫的隨性素描,但那句深意卻宛如筆墨噴灑的山水畫。
的確啊,無論是哪一種理由,都已經是後話了。
當時的曉筠,選擇想要放棄身邊的人事物,只想逃離現狀,
逃離那個令自己無力又不想再面對自己的狀態。
停頓之後,凱緩緩地說。「我有個個案算是滿發人省思的。當時各個渠道的規模與設定還沒有那麼完善。我所接觸的她,被設定與其他參考組同為銀行行員。不同的樣本給予她們不一樣的背景身份,唯獨她一個人作了一些我們沒辦法想像的決定。在那種狀況下的妳會做些什麼?」
「你說我是她的話嗎?」
「是啊,其實也跟妳現在的處境差不多,只差在她有明確的劇本,必須做該做的事情,劇本也十分殘忍,當時的我們有一些樣本就是打算對她們進行全然的坦白,她剛好是其中一個個案。」
「你意思一開始就告訴她會死嗎?」
「是啊,鉅細靡遺的那一種。」
「這種也太殘忍了吧。」
「是啊,實驗的結果往兩個天秤而去,有些人會選擇像一灘爛泥,放棄掙扎,有些人會做出一些令人訝異的事情。當她閱讀完自己的劇本時,拿了第一個月的薪水去學畫。」
「學畫?」
「是的。每週會有兩個時段去學畫,她學的是肖像畫,起初我們都不清楚為什麼她這麼執意做這件事情。晚上的時間,拖著疲憊的意志力學畫跟畫下自己的作品,再找我進行錄音,日復一日,從未間斷。每一次來都是充滿幹勁的跟我聊天。她的樂觀與正向使人感到不可思議,甚至是有點過份的那一種。」凱喝了一口茶,似乎沾染了一些過去故事的回憶。
「我後來才知道這件事應該是藏在她心裡很久的事情。原生人生的她,是一個被家暴的全職婦女,整個人生都在為了丈夫、家庭、小孩,為了他人而努力,甚至連愛情、性向都是。即便努力到底,她還是被許多人事物給否定。差點成為橋下漂流屍體的她。」
他繼續說:「那樣的負壓在不斷累積之後,終於有日已經不堪負荷,一次宣洩而開,而做出了一個選擇,像是妳的選擇。我們在與她接觸初期,她保有一定對於人生的信念。諸如類似只要努力過生活,這世上許多事情會真的改變,因此還想要繼續努力過著原本的生活。但最後,在每日與家人爭執與紛擾之後,最後找上了我們。」
「整段重生的過程中,她說她沒有感受到一絲一毫的後悔,也許是原本的生活對她來說,是另外一種地獄吧,而她當時也距離自己所要跳下的地獄也只有一步之遙而已。」
「後來呢?」
「我們可不是慈善事業,這樣妳說就懂了吧?」
「但是這樣也太──」
「不過我們也不是冷血到絲毫沒有轉圜的空間,我們等待她完成自己的自畫像,才做我們原本該做的事情。這就是我要說的,有時我們做的事情,只是一種反射。反射的結果已經讓人知道妳想說、想做的在哪邊。我們或許最終會找不出兇手、找不出那個讓妳陷入這裡的謎團。但我們的渠道、業務會持續下去。那你呢?妳的人生只會停留在這裡嗎?還是從現在開始才算是真的開始。」
「真的開始──」
「幾個月過去、幾年過去,就算我們放走了妳。妳接下來的人生呢?」
那樣的問題隨著無盡裊繞上升的問號,印入了蒸氣籠罩的浴室,
那個問題不停在曉筠腦中盤旋。
結束了沐浴之後,她打開手機,看著早已被自己遺忘的訊息與留言。
彷彿隔世一般地躺在記憶的角落,如同古物,等待著被人給挖掘;給瞭解。
她拿出一支紅酒,這是從凱那邊拿回來的,她沒仔細問到底是不是正常的紅酒。
倒出了沈睡已久的風味,
滑開與外界連接的五吋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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