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植物人
2024/08/09last_publish_at記憶無非虛構的真實

除了新居落成時有邀朋友來家裡辦一場入厝趴(其實就是煮飯給大家吃,然後聊聊天),其餘的時間不是在照顧兒子就是和老婆家人過家庭時間,家族聚餐家族旅遊家族旅遊家族聚餐⋯⋯諸如此類。小孩出生後就不再和朋友hang out,也把樂團解散了,唯一剩下的外出時間就只有工作。


當時博物館的案子還沒結束,每個月有零星但穩定的收入,再加上另外接一些商案,勉強還能支付房貸。但幾個月過去之後,博物館的案子結案,從此再也沒有保底的收入,家庭開銷又愈來愈多,於是經濟壓力遽增,每個月都入不敷出,在兒子滿兩歲以前就將存款燒的一點都不剩。另一方面,老婆一直因為結婚生子中斷他的電影美術事業而感到沮喪,他在談及這件事的時候我都會覺得他在怪我,儘管他澄清沒有這個意思,我還是會因此發怒,好幾次都是因為這件事而激烈爭吵。育兒生活雖然勞苦但大抵是幸福的,也有很多美滿家庭般的高光時刻,讓我們可以貼上臉書跟大家分享,但是較為陰暗、負面的部分,我們卻總是避而不談,從來沒有好好處理過。


兒子一歲多的時候,老婆開始復出接案,但他的工作就是我一直以來都很討厭的劇組工作,超高工時的工作型態讓他一拍片就像人間蒸發,我就得當起全職爸爸。我知道沒有人是天生帶小孩的高手,尤其我們這個世代習慣被照顧而非照顧人,年輕人又很自我中心而且耐心有限,但我想我因為強迫症的關係,耐受度比起一般人應該又再更低,在經濟壓力和育兒壓力的交互影響下,我的強迫症愈來愈惡化。


這段期間我開始玩一款國戰手遊。所謂的國戰遊戲是玩家vs玩家,並且24小時不間斷的遊戲機制,同一個聯盟的玩家不只在遊戲裡有聯絡,還會在遊戲外成立line群組,用line溝通、商討策略,為了取得勝利必須付出大量的時間和金錢。我當時一發不可收拾地跌入國戰手遊的深淵,在照顧兒子的時候、和老婆家人吃飯的時候、甚至拍攝工作進行中,我都會拿起手機來操作,就像中毒般徹底上癮,沈迷國戰手遊大幅影響我的工作和家庭生活,讓我更像個廢物。除此之外,因為長時間拿手機、盯螢幕,我的肩頸從痠痛變成劇痛,也時常頭痛,嚴重的時候一頭痛就會吐,同時也愈來愈胖愈來愈放⋯⋯雖然我知道玩手機是造成我生活崩壞的主因,但是就停不下來,像吸毒者一樣,戒毒談何容易?


我將這一切隱瞞,欺騙別人也欺騙自己,雖然每天一覺醒來就陷入沈重的罪惡感中,但只要進入遊戲世界就又可以快速麻痺,每天渾渾噩噩、庸庸碌碌,就算看見大學同學或過去的夥伴經過長期努力,得以收穫工作成果,我也只是自我譴責多一些,難以麻痺的沮喪日子多一天,僅此而已,真的就像掉入深淵一樣,已經毫無救贖的可能。老婆是個隨性自由的人,但同時也是神經大條的人,他可以寬容接受很多事情,不受影響,但同時也不容易察覺他的伴侶已經徹底崩壞⋯⋯兒子一天一天長大,他的成長帶給我們各種驚奇,他的笑容撫慰我們的心,我們一天一天愈來愈愛孩子,但是也一天一天失去對彼此的耐心。


結婚這幾年間,我唯一的成就,就是拍了一支紀錄長片。我之所以有機會拍攝這支影片,是因為之前的短片有被看見,然後趁著社會議題尚在浪頭上,再拍一支相同議題的影片。這支紀錄片我自認拍的很盡力,但卻不討喜,在影展上沒什麼成績。在這之後,我開始認為自己其實沒有拍紀錄片的才能,個性也不適合拍,於是萌生不再創作紀錄片的念頭。


這陣子有一個之前拍博物館認識的朋友找上門,提供一個和博物館案性質接近的工作,後來這個案子延伸出一個案子又延伸出另一個,最終變成另一系列的長期拍攝工作。這個工作的到來對我而言是一個轉捩點,將我拉出廢人的泥沼,尤其之後又標到政府案子,一度讓我有一種自己已有獨立開發案子的能力的錯覺(後來證實這次只是沾協力廠商的光)。我電動打得比較少了,也比較勤於工作,而且這時候有一個長期待在國外的朋友,因為罹患憂鬱症回到台灣,我和他同病相憐,突然變得很要好。


因為我們都曾跌到谷底而後重生,轉而湧出一股樂於冒險的態度,從麻木中恢復過來的五感和內心都渴望更多感受,於是開始嘗試一些不同的經歷,做出一些以往不會做的事。


一次到高雄工作,在路上被計程車司機攔路詢問「要不要載你去找粉味的?」我搖搖頭,但他順手遞給我一張名片,告訴我有需要打電話給他。後來那張名片被我收在皮夾裡,要是老婆看到也不會知道那是什麼,但它就像潘朵拉的盒子一樣不時誘惑著我,誘惑我去做出一些冒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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