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了,」父親的聲音從客廳傳來,「我們的看護今天報到,她會幫你準備晚餐。」
女孩聽到父親的話,回頭看見他,大方地露出微笑,「你好。」
他又吃了一驚。
女孩的嗓音清脆,沒有他想像中難以理解的外地口音;女孩的年紀不大,膚色不深,不是他想像中的看護阿嬸。但讓他吃驚的主因,是女孩長得十分漂亮,雖然鼻頭和脣形不夠小巧,但盈滿笑意的大眼睛非常吸引人。
「呃。」他點點頭,忘了打招呼,也忘了自己平時在哪張椅子上落坐。
「請坐。」女孩替他拉開一張椅子,「想吃什麼?今天做晚飯時先生要我多做一份等你,不過我想還是另外做比較好。先生和太太很客氣,說我做的菜味道不錯;我不確定你能不能吃得慣,不過我會試試看。」
他看著女孩的眼睛,完全沒有想法。
很多時候他認為,因為自己長相並不出眾,所以才會讀到高中還沒有談過戀愛;也有些時候他認為,因為要回應父母的期待,所以自己太專注於課業當中,所以才會一直沒有和異性交往的經驗。
但他也知道,自己一直沒交女朋友的原因,在於以他的標準看來,女生全是一些只會向無腦偶像尖叫、朝傻氣事物發笑的愚蠢生物。
所以雖然有時他也會對生活當中年紀相仿的女孩產生一些緋色遐想,但都沒有進一步的行動,不是他覺得對方一定會嫌棄他的長相,就是他認為對方不可能理解他到底是個多麼優秀的男人。
他明白自己的閱讀量比同儕高出許多,也明白自己對音樂和戲劇有獨特的品味,但這些優點不會顯現在外表上,那些愚蠢的女孩們怎麼會懂?
外籍看護把熱騰騰的晚餐放在他面前、他回過神來的時候,腦子裡想的就是這些事情。他舉起筷子,看著外籍看護期待他開動的表情,心忖:這個外國女生大概也是如此,對我比較熱絡,只因我算是她的雇主。
外籍看護來自菲律賓,與他年齡相近,個性開朗大方,不但會主動與他聊天,講起話來也沒什麼距離。他雖然不認為外籍看護有足夠的內涵能和自己對話,不過也開始習慣每天晚餐時分有人陪伴──至少賞心悅目嘛,他對自己這麼說。
過了一陣子,外籍看護同他聊到,自己大學還沒畢業就因家裡的經濟問題中輟、投入菲律賓政府引以為傲的外移勞力市場。
「原來妳念過大學?」他問,「沒能畢業,會不會覺得很可惜?」
「還好啦,」外籍看護露出微笑,「工作會學到更多東西,也會認識更多人呀。」
妳的意思是很高興認識我嗎?他心中一動,快快轉移話題,以免自己的表情洩露心裡的興奮,「妳在大學時主修什麼?」
「音樂。」外籍看護回答,「我主修古典樂。」
「真的?」他的眼神被另一種興奮點亮,「我也喜歡,妳偏好哪個時期?我很喜歡古典時期的精準漂亮的樂句結構,所以蒐集了不少那個時期的作品;不過我覺得莫札特有點太明亮了,我比較喜歡貝多芬那種和人生撞擊的力道。當然,第九號是很棒啦,不過我總覺得那不是豁達,而是妥協了,每回聽都覺得有點可惜,好像他放棄了自己看世界的特殊角度。」
「我覺得貝多芬的第九號交響曲很不錯呀;」外籍看護等他說完,才笑著接話,「不過我比較熟的是浪漫時期。」
「喔,」他有點失落,想了想,問,「那妳推薦誰的作品?」
「舒伯特。」
「那還是很接近古典時期嘛;」他又開心起來,「妳喜歡哪一首?〈鱒魚〉?〈野玫瑰〉?」
「〈魔王〉。」
攝影:吳政樺、臥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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