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性戀

安總是喜歡上特別聰明的人。

不一定特別有錢、特別帥、特別風趣，可是一定是人群中數一數二聰明的人。高中暗戀兩年的學長以滿級分之姿錄取台北的醫學系，那個人有點胖、有一雙小小的眼睛、還有滿臉熬夜熬過頭留下的青春痘，不太擅長運動，連說話都吞吞吐吐。

可是只要看到他站到台上，每一次考試都直挺挺地站在最前排接受表揚，安的心跳就無法平靜。她不是無法分辨誰屬於「好看」、「普通」跟「不那麼好看」，但對安來說，產生吸引力的從來不是世俗的美醜，而是對方優不優秀。

「他除了成績好到底哪一點吸引妳啊？」經常收到來自四面八方的質疑，安總是笑而不語，事實上，世界上多的是連成績都不好、一無是處的人。

曾聽人說過，大部分的人選擇另一半時會優先考慮外貌，這是來自遠古的天性。就像孔雀開屏、花朵擁有鮮豔的花瓣一樣，美好的外表代表良好的基因，再說得露骨一點，長得好看的人有利繁衍、對生存有幫助，而繁衍後代是生物的天性，有時甚至是生命唯一的任務。

但人類發展至今，這份基因漸漸被沖淡，人們開始意識到美麗不代表可靠的未來，取而代之的是經濟能力，而在學生時期，往往是成績優秀的人有較高機率發展成未來「不必為生活煩惱」的人群。

說穿了都是為了生存。

安相信自己是同齡人中的先知，在所有人都在盲目追求外貌時，安相信是自己智慧的眼光相中了學長。

「請妳去喜歡別人吧。」對學長告白後，卻收到這樣的答案，安理所當然認為是自己不夠優秀、是由於自己沒有成為配得上學長的女人，總之，是由於自己的不足才被拒絕。

所以安剪了短髮、報了全科補習班，假日一日不差地揹著沉甸甸的書包圖書館報到，「不會太累嗎？」母親在深夜端來一碗熱雞湯，說喝了再繼續，稍微休息一下無妨，安彷彿沒聽見，匆匆答了句謝謝，連頭也沒抬繼續砸進書堆。

是那樣義無反顧的日夜苦讀，安終於考上和學長同一個科系，成為名正言順、配得上他的樣子。可是迎新餐會那天，卻看到一個留著一頭金色大波浪捲髮、身著低胸緊身上衣搭配黑色窄裙、腳踩１０公分高跟鞋的女子挽著學長的手進了餐廳，本就不高的學長站在女子身側不知是身高的緣故還是氣質差異，顯得渺小不堪。

世界像將一道光打在女子身上那樣，使她鎖骨上的項鍊更顯閃爍，而學長明明就在一旁，卻像積了十年灰塵從未灑掃一般，黯淡無光。

安幾乎想不起男子當初站在頒獎台上面帶微笑、從容不迫的模樣。

「請妳去喜歡別人吧。」又想起當初那句話，學長沒有解釋原因，只是丟下這句話便拂袖而去，後來的一年多，求學時期最艱難的那段時光，安都是想著這句話支撐下去。

我才不要喜歡別人，對我來說最重要的就是成為抬頭挺胸站在你身邊的人。

結果你竟然跟那種人在一起？

「妳就是皓的高中學妹吧？我經常聽他提起妳喔。」女子一進餐廳便直直朝安走來，學長自動替她拉好椅背，女子用嗲嗲的口氣說了聲謝謝便朝安打招呼，依舊帶著同聲音一般，甜甜的笑容。

與聲音相反，女子身上帶有撲鼻的菸味，明明沒有抽菸，卻彷彿剛在門外吞雲吐霧一樣，熏得安下意識皺了皺眉。

「啊，抱歉，妳應該不抽菸吧？我應該換身衣服再來的。」女子欠了欠身，略帶抱歉地吐了下舌頭，「你們這種人都不抽菸吧。」

也許只有一瞬間，是只有０．０１秒的轉瞬即逝，可是安不會看錯，女子在說這句話時露出了落寞的神情。

「安．．．不會這樣想。」學長的聲音細若蟲鳴，不仔細聽就會被餐廳吵雜的背景音蓋過，隔壁桌已經開喝，一手一手啤酒地招呼，只有安這裡，像被靜音一樣安靜。女子大大的眼睛直直盯著安，讓安渾身不自在，好似那些能看的、不能看的、好看的、不好看的，都被盡收眼底。

安低頭望著自己因不安縮在桌下、不停來回摩擦的手指，也順道看見自己部份的模樣：系上發行的帽ｔ、母親在市場替自己購入的牛仔褲，上頭繡著一顆愛心搭配ｌｏｖｅ的字樣，還有那雙邊角已經有點磨損的球鞋，並不是甚麼百貨公司的牌子。

安第一次覺得自己是如此上不了臺面。

原來自己如此不堪。

美麗這麼重要嗎？因久坐疏於運動的自己沒有女子般姣好的身材，就算穿上那身套裝，也不會那般動人。想到這裡，安的頭因羞愧而垂得更低。就那樣味同嚼蠟地吃完晚餐，安一個人走出餐廳準備步行到捷運站時，女子追了上來。

高跟鞋「喀喀喀」的敲擊聲震得安頭疼，安深吸口氣轉過身，意外地是只有女子，未見學長的身影。

「我有話跟妳說。」與方才席間的語氣天差地遠，女子用嚴肅且略顯低沉的語氣開口，手伸入口袋探了探，翻出一只電子菸，邊吸邊朝安眨了一下眼，「是因為妳才抽電子菸的喔，我平常都抽紙菸啦。」彷彿突然想到甚麼，女子吐出一口白霧，再度開口「．．．皓也不喜歡我抽菸。」

如果是要聽倆人的愛情故事，安恕不奉陪，可是還是堅持在原地，想聽女子所謂想說的話究竟是甚麼。像察覺到安的心意一樣，女子開口：

「他啊，除了會念書，就甚麼都沒有了喔。」女子又恢復甜甜的嗓音，「是真的甚麼都沒有，接近虛無的那種喔，所以他才會喜歡我，因為我除了外表，也甚麼沒有了。」

安愣在原地，好想聽進去這些話，腦袋卻只有「嗡嗡嗡」的聲音。

但是妳不一樣，妳除了外表，甚麼都有。我看得出來，妳是有著獨特靈魂的人，這是我們一輩子都得不到的寶藏，所以我想說的是：請妳去喜歡別人吧。

去喜歡跟妳一樣，閃閃發光的人吧。

女子語畢，踩著那雙閃閃發亮的高跟鞋轉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