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季的陰影 Shadow of seasons #3 立春

「你們怎麼會在這裡?」

時序入春，各級學校的寒假也於焉展開。即便如此，在以高升學率著稱的晴嵐，校方依然『貼心』地為學生安排了滿滿的寒假輔導課程。

「當然是來找你囉!」一個臉上掛著眼鏡，身著淺藍色恤衫的男孩，一手支著教室外牆，對王皓露出了燦爛的笑容。

「是呀，顏奇說的沒錯。上次邀請你來參加我們班的party，你居然已讀又沒回!害我們兩個等你等的好苦；幫你留的披薩最後也全部被這傢伙給吃掉了!」長相清秀、鼻樑上挺著對方框鏡片的男孩說完，用手肘推推一旁的藍衣少年。

「喂喂，我這可是在做善事、愛護地球不浪費糧食好嗎?誰不知道我最近在實施生酮飲食，餐餐都吃一樣的食物...」顏奇不甘示弱地回應。

「抱歉，顏奇學長、陳海力學長，」王皓往後退了一步，朝他們深深鞠躬，「對不起，因為那天我身體不舒服，所以先行早退，至醫院看診...造成你們的不便，真的非常不好意思!」

「唉唷，三八，幹嘛這麼見外!」陳海力微微晃了頭，額前的劉海隨著他的律動而左搖右擺:「你不知道，阿奇好不容易吃到這麼多美味的『垃圾食物』，是有多開心!你可是拯救了他的胃；否則，他現在或許已經倒在家裡，自嗑奇亞籽而亡了!」語畢，他伸出舌頭，做了一個眼睛上吊的動作。

「呸呸!快過年了你還咒我死啊，你這隻臭海狸!」顏奇舉起拳頭，作勢要攻擊，嘴角卻帶著濃濃的笑意。

「沒差，反正你也不在意。」陳海力擺擺手，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大喊:「恭賀施主早登極樂慢走不送喔~」

「靠!如果要死，也是先被你這隻臭海狸給笑死吧!哈哈哈!」顏奇大笑，淺藍色衣擺在晨光中輕快地飛揚。

「阿彌陀佛，能笑死你是我的榮幸，善哉善哉。」陳海力擺出一副我佛慈悲的大愛表情。

「嗯...不知道兩位學長今天來找我有什麼事呢?」王皓看著眼前的兩個人，一打一鬧，覺得有點無語；但同時也對他們的來意感到好奇。

「喔，瞧我們今天的裝扮，就知道肯定是為了特別的事情才來找你的!」顏奇挺直身子，驕傲地抬起下巴。

「是的，」陳海力補充解釋:「我們今天並沒有穿晴嵐的呆瓜制服唷!」

「嗯?是因為你們考完學測的關係嗎?」王皓疑惑地問。

「噯!怎麼可能!」顏奇大大地嘆了口氣:「你也知道我們『金爛』高中的規矩，就是不分年級，都要參加北七至極的寒暑期輔導...根本是在欺壓學生!」

「沒錯!」陳海力也點頭表示認同:「就算我和阿奇的成績已經好到可以閉著眼睛上台大，每學期也都乖乖配合校方參與科學培訓及競賽...但是，當我們提出希望可以免修寒暑假的輔導課程時，班導和主任那幾個老屁股的反應就像突然嗑了十打的三硝基甲苯*一樣，拼命否決我們的提議...甚至還用最後一學期的操行分數來要脅我們，真是他媽的不要臉!」

「對!所以我們決定，要給他們點Color See See--以實際行動來表達我們的不滿!」顏奇高舉拳頭，慷慨激昂地說。

「是『We'll show them who's the boss!』」陳海力斜睨了顏奇一眼，「阿奇，你真的很愛說一些詭異的台式英語耶!」

「我只是在Cosplay那些愚夫愚婦而已，不必認真。」顏奇撥弄一下頭髮，轉身對王皓說:「所以，我們要邀請你加入這次的行動計畫。」

「...咦?!」王皓詫異。

「這次行動，我還特別取了個超威的名字，」顏奇兩手交疊在胸前，臉上露出一副異常興奮的表情:「它就叫做--『行動帶皓--華爾奇狸雅』!!」

「...其實就只是單純的翹課罷了，」陳海力攀附在王皓耳邊，低著聲音說:「而且這名字還是他隨便翻到一部電影，然後硬把我們三個人的代字湊進去而已。」

「臭海狸，這種時候就不用特別解釋那麼多了。」顏奇雙手插腰，看著王皓說:「學弟，我很欣賞你敢於衝撞體制的勇氣。身為一個優秀的學生，居然可以為了女人放棄音樂資優班，轉入普通班和凡夫俗子一同上課；雖然我們只是短暫地在科學研習會上認識的朋友，但你的表現卻著實令我感到欽佩!」語畢，他緊緊地握住王皓的手。

「學長恐怕有所誤會，」王皓搖頭，輕輕地抽開手，「我並不是為了誰才離開音樂班的，純粹只是發現我自己不適合走音樂這條路而已。」

「這很正常，人生中總是會有發現『原來自己不是那塊料』的時候。」陳海力斜靠著牆，表情一派輕鬆:「就像阿奇以前信誓旦旦地說要當醫生，結果上學期去參加了北醫的醫學體驗營，看到一堆病體、器官和血液；嚇得回來一個禮拜都不敢吃肉一樣。」他露出一絲嘲諷的笑。

「我只是發現自己比起待在病菌叢生的醫院，更適合去像Google那種明亮寬敞的大辦公室上班!」顏奇反駁「...不像某隻海狸一直嘴砲說要轉去文組，念什麼哲學系宗教系，還自稱自己為『上師』，一副清心寡欲的樣子；結果聯誼時一看到正妹，就立馬衝過去跟人家要line!」

「食色性也嘛，況且，」陳海力頓了頓，「人家只是一隻需要溫柔抱抱的小海狸耶~~你這樣汙衊我，小心動保協會來抓你喔!」他撅起嘴，食指互相敲擊，擺出一副嬌羞害怕的姿態。

「我才不管那群左左*們會怎麼想，」顏奇聳聳肩，回頭看著王皓:「好了，我們也該走了，海狸今天會開車載我們到處兜風吃美食，放學前會把你送回來。」

「可是...這樣似乎不太好呢...」王皓有點為難。

「唉唷，沒什麼好不好的，」陳海力搭著王皓的肩，說:「你忘啦，今天剛好是學生活動日。所以你就算溜掉，也不會有人發現的喔!」

「是啊，與其去參加那種無聊的社團活動、聽垃圾的心靈雞湯演講；倒不如把時間用來和三五好友相聚，一起遊山玩水，還比較有收穫!」顏奇說得振振有詞。

「而且這次好不容易借到我爸的車，說什麼你都一定要來!」陳海力亮出一把銀色鑰匙，上面有四個圈環交扣的圖騰，「是Audi Q7，非常舒適的一台車唷!」

「海狸這傢伙，剛考完駕照的隔天，就載著妹子趴趴走...說起來，我們只能算是『第二手乘客』!」顏奇悄悄地說。

「現在要來互相傷害就是了。」陳海力笑著，對王皓道:「皓，我們都知道你最近心情不太好，但這樣一直悶著，也不是辦法。自小，大家都一直被教導著言行舉止均須符合社會的期待--特別是像我們這種擅長考試的小孩。但從來沒人問過我們真正喜歡什麼，或是帶領我們去發掘自己的專長及興趣。」他停頓一會，看著王皓。

「...所以最後連我們也放棄自己了。」陳海力靜靜地說:「在這個社會上，不只我們，像這樣的案例比比皆是，不知道多少有才華的年輕人就因此而被環境消磨殆盡。我跟阿奇在晴嵐三年，就看到身邊不少同學懷抱著對科學的理想，但到了高三卻被『規定』只能以醫學系為目標。」

「愚蠢至極，完全就是古板的權威體制!」顏奇搖搖頭，臉上帶著慍怒:「我跟海狸已經決定好要去讀物理系。走一個在他們眼中毫無價值的純學術路線，讓晴嵐那群老屁股大吃一驚!」

「大吃一斤你的大便。」陳海力朝顏奇扮了個鬼臉。

看著眼前互相嘻笑的兩人，一副青春的光景。王皓低下頭，梳理著自己的人生--就像陳海力說的，自己從小就沒什麼個性，因為父母親皆是出色的鋼琴演奏家，所以大家很自然而然地就會把同等的期待也放到他身上...直到遇見田莎莎，以及那場悲慘的音樂比賽之前，他的人生除了鋼琴外，幾乎沒剩下其他選項。

「兩位學長，我們走吧!」王皓朝他們露出微笑「今天天氣真好，感覺很適合出去踏青呢!」

「...這才像是高中生該說的話呀!」顏奇爽朗地大笑，一邊拍拍王皓的肩膀。

三人選定了圖書館附近的一堵女兒牆，那裡剛好避開了校內繁多的監視器網絡。陳海力身手矯健地攀上一旁的大樹；一手拎著王皓的書包，一手撐扶在磁磚上，用力一蹬，隨即翻過矮牆。

「喂!你們兩個，也趕快過來啊!」透過圍牆，陳海力的聲音呼喊著，兩隻手也在牆緣不住敲打。

「我們是有練過的，但你可不行。」顏奇笑笑，隨即蹲下身，說:「來吧，我背你上去。」

王皓有點猶豫，但還是把腳跨上了顏奇的肩膀。他感受到身體騰空飛升，視野逐漸變的遼闊--牆外的世界車水馬龍，陳海力正在人行步道上微笑著仰視他。

「快下來呀!」

王皓將腿攀上牆緣，一邊拉住陳海力向他伸出的手，往下一躍；巨大的晃動，讓他險些摔跤。

「小心!」陳海力及時托住他，對他露出狡詰的笑容:「第一次翻牆翹課，感覺如何?」

「非常好...!」王皓有點喘不過氣，但臉上依然漾起了開心的微笑。

「我們快走吧，被老屁股們發現就麻煩了!」顏奇也跳了下來，拍拍身上的塵土。

他們往前奔跑，直到看見停放於轉角處的銀色奧迪。陳海力從口袋中拿出鑰匙，按下了搖控解鎖。

『逼逼!』

打開車門，他們迅速地跳上去。陽光眩目，折射在車窗上，映照著三人歡快的笑容。

在路旁，春天裡的小草正逐漸萌芽著。

*註一:三硝基甲苯為黃色火藥

*註二:左派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