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節還有多久?二個禮拜。
程依香終於決定打掃她的窩了。但怪事卻一件一件發生。她拿著垃圾袋一小時後,才丟一張廣告單。她蹲厠所,常蹲到腳麻。她在牛鈴下一坐,天就黑了。程依香覺得很不可思議,柴井康讓她非常期待,但這種期待跟吧台愛情不一樣。她現在才發現,原來吧台愛情的好處是:吧台不會跑掉,咖啡館的老闆永遠都在。那些老闆都是她精選,保證永遠站台的情人,很安全。不但安全,她還佔優勢,她想見就去見,他們想見她,還不一定見得到。而且老實說,咖啡館老闆不會得罪她,因為她有付錢,再怎麼說還是客人。但現在她卻成了那個跑不掉的人。柴井康什麼時候要來?會不會來?就像一個無法預期的客人。她忍不住想:柴井康是誰?他是做什麼的?我為什麼沒問呢?我幹嘛問!他好像很懂咖啡,難道也是開咖啡館的?為什麼他想找咖啡謎?但不管她想什麼,最後她總會回想到那天在海邊,和他聊天時那種愉快又神祕的時光。她感覺透過咖啡……他們不只是在講咖啡而已。那種微妙的感受,讓程依香依依不捨,就是渴望再度體會。她准許自己享受和柴井康之間有微妙的情愫,但她不准自己多想。她只允許自己把他當成吧台情人。她對自己說:「只是個吧台情人。懂嗎?就只是這樣,沒有再更多了。」
程依香大學四年級時,父母因外遇離婚,程依香拿了父親一筆錢後出來獨立生活。進入音樂圈後,她愛過一個男人,但很久以後她才知道,自己原來是小三。父母失敗的婚姻和自己失敗的戀情,讓她徹底的不相信婚姻和男人。而在她最迷失痛苦的時候,她發現了邊城。
現在這樣的生活很好吧?她拿著掃把走到大紅蛋椅旁,自言自語道:
「誰知道他也許結婚了?很多人來到邊城,都不會太久的,他遲早會回去的,這裡只是他渡假的地方而已。」她生氣地坐進大紅蛋裡。卻想到,其實,柴井康根本沒有對她有任何的愛慕之意。他們之間,真的只是喝咖啡而已。而且他們之間有交易行為。「我只是導遊,而他也有付導遊費。這很合理啊。很好,這樣就好。」她從大紅蛋椅裡站起來,振作精神!但臉卻掛在掃把上想:這樣就好嗎?難道不想更進一步?如果他還沒結婚,只是有女友呢?只有女友的話,也不行!但妳不是只要愛情嗎?妳不是只在乎當下嗎?妳不是不在乎關係嗎?妳不是不結婚嗎?程依香抬起頭來大叫:「啊!煩死了!別吵!」她用力揮著掃把,看見窗外那間待售中的空屋又想:如果他每次下來邊城都住在我這呢?噢不!我絕不當情婦!但如果他沒結婚呢?那也不行。為什麼?因為那樣會破壞愛情。為什麼那樣會破壞愛情?因為我們生活習慣不一樣啊!算了,還是保持距離,只留愛情就好。反正,愛情不會天長地久的,愛情本來就是短暫,會來來去去的東西,別想太多。有就珍惜,沒有就算了,會過去的。這就是程依香不專心打掃後的結論。
不過,也只是暫時的結論。
隔天一早醒來,她心情不錯,哼著歌開心地走進琴室,拿出白紙放在琴架上:
「嗯,寫什麼好呢?」她想著想著,便寫了起來……
「我把你藏在這裡,藏在這裡想你,可惜,哈哈!你不知道!要讓你知道嗎?唉,我也不知道。把你藏著究竟是苦?還是甜呢?這個問題就好像咖啡,你說究竟是苦?還是甜呢?嘿,你知道嗎?愛情是不會永遠的,這麼美的東西,卻不會永遠。愛情不會永遠,除非你給他句點。人家都說得不到的最美。哼,是嗎?戒子,也是句點啊。」程依香現在才想到,柴井康手上好像沒有帶戒子,「還好你手上沒戒子。但那又代表什麼?代表我其實很在乎你結婚了嗎?我為什麼要在乎你結婚了沒?唉,終有一天,我的咖啡館會用完的,那時候你也會離開我。到時候,愛情就有了句點。也許那時,我真的就只能把你藏在這裡——永遠。」
一小時後,她寫出了一首曲子:愛的句點。
又一個小時後,她回到琴室,把曲子撕了。
中秋節還有多久?一個禮拜。上個禮拜,程依香算蠻開心的。回憶裡,也有很多甜蜜的養份。但這禮拜,距相約的時間愈近,她就愈不安。不但不安,她還很討厭自己這種不安。她兩個禮拜沒交曲子了,現在一坐在琴室,就開始想到他,卻寫不出曲子。她去咖啡館找吧台情人,結果發現他們只會被拿來和柴井康比較。她想到吧台分心,卻連咖啡都喝不出味道了。她回到音樂小屋,心浮氣躁地做什麼都不對!打掃工作也停擺了。中秋節,還有三天,歌還是寫不出來。
「煩死了!不寫了!」她決定去天天天涼找小嵐。
「小嵐,妳那時為什麼會決定嫁給海洋?」
「想嫁就嫁,還有為什麼嗎?」小嵐說。
「妳交的每個男友都想嫁不是嗎?」
「是啊,可能剛好他也想娶我吧。」
「說得也是。」
「怎麼了?妳有想嫁的人了嗎?」
「怎麼可能?」
「還沒找到聊得來的人嗎?」
「我現在聊得來的人很多,好嗎?」
「也對。不過,那些咖啡館的老闆都不能嫁。」
「為什麼?」
「因為他們每天不知道要面對多少妳這樣的客人。如果妳是他老婆,妳受得了嗎?」
「什麼?」程依香倒是沒想過這個問題。她連跟老闆有進一步的關係都不會去想。她是可以很輕易地在離開吧台時,劃上句點,然後回去寫歌。但她從沒想過,他們的老婆會怎麼看她?別人是怎麼看她這個遊戲的?她真的沒想過。但小嵐是對的,咖啡館的老闆嫁不得。但她同意的是:「原來在聊得來裡,還是分等級的。」這個等級,當然是拿來和柴井康做了比較。
十四天來,她心神不寧,一事無成。房子沒打掃,曲子也沒寫。連中秋節都感覺愈來愈遠,感覺上好像永遠不會來。然而,這一年的中秋節,真的沒來。柴井康沒來,連電話都沒有,連秋天都不見了。
天天天涼在烤肉,大家都在吃喝玩樂,只有程依香,怎麼笑都像咖啡莫名其妙的帶著微酸。她跟小嵐說頭暈,先回去了。但回到音樂小屋,她就後悔了。於其在天天天涼讓大家陪她分心,也比她一個人看著月亮傷心的好。問題是:她幹嘛傷心?
就因為一個陌生男人的一句話,她整個月的生活都亂了。「天啊!那口頭上的約定,怎能放在心上?」她罵自己。但她就是放上了心啊!有什麼辨法?她也不想啊!她也知道,他只是個遙遠不切實際的幻想。但她就是會忍不住一直一直亂想!
「也許,他太忙了。也許,生病了……」她還幫他想沒來的藉口。「下次帶他去老巴那,他一定會很開心!老巴會給我們喝什麼?啊!喝完後,要叫他做什麼呢?」她就一個人莫名奇妙地這樣想了好幾天。心情忽冷忽熱、一下開心、一下痛苦,想像力莫名奇妙的豐富,卻還是寫不出曲子。她走進琴室,拿起白紙,寫著:「實在不知道你對我的看法,而我也不想猜。我們才見一次?二次?天啊!這真是太誇張了!沒辨法,我們的關係不明,所以我也不知道該把你放哪裡?放在心裡嗎?還是放在音樂裡?我只知道我不停的想你,即使你有點高傲自大,冷漠無情,還是個言而無信的爛傢伙!我還是想你。」她摀著臉,臉皺著,眼淚還是出來了。「我也沒有辨法。我現在真想和你喝咖啡,真的。」她搖著頭,用力的寫,「真的太莫名奇妙了!柴井康!你這白痴,你才像謎呀!你就是一個咖啡謎啊!噢,我都不知道該怎麼跟小嵐說起你?你似乎不存在我的生活裡,卻死不離開我心裡?你究竟是想怎樣啊!」白紙被揉成一團,被丟到某個角落邊,藏了起來。
她離開琴室,決定去找老巴。
「妳臉色看起來不太好?」老巴說。
「是嗎?給我一杯好咖啡,看起來就會好了。」
「看起來好,有用嗎?」
「多少吧。」
「妳的司機呢?」
「我的司機?」程依香抿了一下嘴,「被我開除了。」
「原來。」
程依香瞪著老巴。
「有人載的心情,總比一個人走路好吧。」老巴拿出一包新的咖啡豆。
「我就是喜歡走路。」
「是哦,」老巴的磨豆機,響起了迷人的聲音,「妳知道一杯咖啡最神祕的力量是什麼嗎?」
程依香聞著空氣中的香氣,覺得這話有點熟悉,「最神祕的力量……?情感的流動嗎?我記得你說過……」
「是嗎?我說過嗎?」老巴安靜了會,把咖啡煮好後,端給程依香。
程依香拿起杯子聞,「哇!讚!這個好。」她很小心地喝了一口,一股柔嫩微妙的甘甜在口中徘徊,這味道她沒喝過,很有想像空間,酸度十分神祕,嚐得到又說不清……
「情感的流動是當下發生的事情。像妳現在當場聞到、嚐到的味道,很短暫,很快消逝。」老巴停頓下來,欣賞著,程依香沈迷在咖啡裡的神情,覺得十分有趣。欣賞完,他繼續說:「但一杯咖啡真正有魔法的是,喝完後才開始發作的那些力量。」
程依香的鼻子和舌尖,都正追蹤著這陌生又迷人的味道。
她閉上了眼睛,全部心思都浸在了這美妙的世界裡……
於是,她隨口問問,「那是什麼力量?」
老巴說:「想像力!」
程依香突然睜開眼睛,瞳孔放大,瞪著老巴。
老巴說:「西非,維德角。」同時,指著程依香的咖啡說:
「這是,妳沒嚐過的旋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