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張既陌生又熟悉的小臉終於露出來了,兩眼緊閉安詳地熟睡著,像一個小天使。
「讓我看他最後一面吧。」站也站不穩的君頤,氣若游絲地說。
「我跟死神搏鬥了十個月……請你給我十分鐘……」
她頭上及肩的散髮,油膩膩的,沾著細小灰灰白白的從枕頭曵下來的綿絮。
深黑的眼窩裏,盈著淺淺的淚水,似掉未掉。
身上的病人服鬆跨不整,露出喉嚨下一大片胸口。
殮葬員們的目光都不約而同地落在她丈夫程文的臉上。
他無奈地點點頭,喉裏發出一聲再禁不住了的嗚咽─尖銳的,也十分短促的。
殮葬員把冷櫃門打開,下意識慢慢地輕輕地將趟床拉了出來,似怕會弄疼了他,也怕打擾他寧靜的長眠。
他嫻熟地把拉鏈緩緩地拉開,熟悉不過的低沉的噠噠聲,這次卻把他的心撕開了。
一張既陌生又熟悉的小臉終於露出來了,兩眼緊閉安詳地熟睡著,像一個小天使。
鐵灰的臉龐被一層薄薄的冰覆蓋著。
在她身旁的人都壓抑著傷感,提起應有的理性,準備去迎接失控的場面。
君頤乾癟的嘴唇微微地彎了起來。
「很可愛。」她沉吟著。
她那平靜得讓人窒息的語氣,使得她身邊的人不寒而慄,但仍不敢鬆懈。
她小心翼翼地將嬰兒抱了起來擁入懷中,始輕輕地搖著他,喉頭裏低哼著溫柔的樂曲,哄著他睡。
一切的動作卻是那麼的自然。
她讓職員遞上她的包包,然後從包包掏出一條簇新的毛巾,緩慢地輕柔地給嬰兒包好。
她用隨著口中哼著輕柔的節奏,手輕拍著嬰兒,臉上微微綻放著慈愛的光芒。
君頤有先天的生臟問題,醫生評估她不宜生小孩,無論對她和小孩都很不利,可她卻不顧一切,要給他生下來。懷孕的時候非常艱辛,但她從不喊苦。
程文本想把孩子往生的事實隱瞞,多一天得一天,因為怕她心臟承受不來。
可最終他還是要攙扶她下來,在途中拜託殮房員若她情緒失控,就即把冷櫃關上。他亦先讓太太注射鎮靜劑。
程文抽手去拍她的肩,示意她是時候放下他,已沒有生命的他。
「我跟死神搏鬥了十個月.....懷胎十個月才將他生下來.....」君頤流著兩行淚水,回頭向程文苦苦地說。
程文說不出話來。
「雖然他不在了.....請你給我十分鐘.....讓我告訴他.....我有多愛他.....這樣我才能放下.....。」她說。
淚水從仍帶著絲絲喜悅的嘴角滑過。
最後君頤抱著嬰兒深深給他一吻,用鼻子磨磨他的鼻子.....用手摸摸他的眼睛.....輕撫著他的臉頰.....輕聲說了句: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