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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飽喝足後的洗碗工作通常都是由宮崎完成。並不是為了模仿連續劇裡頭,那樣個性頤指氣使的刁難作家(當然,若真要這樣做,那個人也通常不會是我),而是他自己真想這麼做,又或者說,喜歡這麼做。
趁著宮崎一一將鍋碗瓢盆洗淨,我走到他旁邊,簡單地說了聲謝謝後,泡上了兩杯咖啡並走回餐桌,木製的桌中央還有方才的餘溫,我把用迴紋針夾起的紙本拉進了些,A4紙張已經沒有剛影印出的溫度,只剩下冰涼的滑順。我簡單撫摸著不到十頁的稿子,滿滿的鉛字在幾張白紙上,若那是什麼有趣的東西,我想現在就無需泡上兩杯咖啡,可惜那幾張紙攸關著的,是我下個月的所有生活費。
確實的把碗洗了乾淨,宮崎走過來並在對面的那張椅子坐下,咖啡還有點燙,我一面小口啜飲著咖啡一面等著他閱讀,然後在那之中改變了一次坐姿,讓大爺從地板跳上我的膝蓋。
「這次寫的順利嗎?」宮崎問。
「還好。」我說。「和往常一樣。」
「和往常一樣。」他重複了一遍我的話。「那不是好現象。」
「你聽過那句話嗎,要維持停滯不前也是得很努力的。」我說。「雖然很像是狡辯,但請相信我,不是這樣的。」
溫熱咖啡的白煙飄散在我們中間,宮崎瞇起眼睛,在我和稿子之間來回看了幾次。
「你知道我始終是相信你的。」沉默在嘆了口氣後結束,宮崎說。「稿子沒有問題,和往常一樣,完美的無可挑剔。」
「但你不喜歡無可挑剔。」我們相視一笑,公事公辦到剛剛為止並告了一段落。
「還要一點咖啡嗎?」他問。
我搖了搖頭。杯子裡頭還剩下一半。
「那麼,之前那個寫得如何?」宮崎一邊喝著咖啡說。「我是說,有任何進展嗎?幾頁也好,甚至、幾行字都可以。」
大爺在我腿上安穩的睡著了,我一動也不敢動,任憑那隻貓肆無忌憚地微微上下起伏。
「沒什麼進展。」我誠實以對。「應該說,是有一點什麼,但不足以支撐整個地方。若要具體形容,有點像是那種,整片土司上只在最右上角僅僅塗上一小塊奶油,沒有鋪平以外,也只有那塊足夠。」
宮崎倚靠在我旁邊,半邊臉像是沉思。「沒關係。聽你這麼說,我稍微放了點心。」
最近要去哪裡嗎?我問。手下意識的撫摸腿上的貓,牠呼嚕呼嚕的發出了聲響,細小的隙縫開始擴大,我盯著那雙眼,原來已經醒了啊。
「我在兩個月後要出一趟差,去愛媛。大概一星期左右。」
「剛好就是第三個星期。」
「是的,我很抱歉。雖然現在說是有點早,但還是想先提早告訴你。」
我想舉起手表示沒事,但一隻貓手揮掌攔截。「沒關係。那稿子一樣發送到信箱裡嗎?」
「沒錯。」宮崎點頭。「只是缺少了今天。」
缺少了今天,我下意識的也重複了他的話。我拍了拍大爺讓牠下去,不意外的得到了貓言貓語的抱怨,我苦笑地和牠說了聲抱歉,然後走到另一個隔間,小桌上的筆記型電腦微微泛著光,螢幕裡頭開著這次的文件。在確認稿子一切沒問題後,我都會直接傳送給宮崎。
「發送過去了。」我說。「每次都勞煩你這樣過來。」
「沒事。」宮崎修長的手指在手機上滑動,確定信箱內收到來信後,脣形好看的嘴露出了笑容。「是我自己想這麼做。親自開車來到這裡、途中下車買菜,買點食材時想著中午要吃什麼,來到你家前的時光是會高興地想吹口哨的。」
「就算連續遇到連續紅燈也是這樣的嗎?」我忍不住笑說。
「就算遇到連續紅燈,也是這樣子的。」他認真地說。「一個月中神聖的一天。」
在那之後,我和宮崎又持續聊了三個小時,從這陣子的天氣到料理(據說最近開始研究義式料理),工作雜事至貓咪飼養。途中聽了一片宮崎帶來的爵士精選,雖然我沒特別研究爵士,但確實也是樂曲所愛之人,前面還能配著音樂有一搭沒一搭的閒聊,到後面卻也都雙雙沉默,安靜的聆聽演奏。
時間約莫接近晚餐時間,我送他至門口。彼此簡單的擁抱道別後,宮崎從公事包中取出個包裹,以牛皮紙袋包裝。
「有空的話,看看這個。」宮崎筆直地看著我的眼,相比前幾次道別時更加真摯。「是很有趣的東西。很不一樣,我想你會有興趣。」
我點點頭,本就有些重量的紙袋頓時像承載了什麼似的,又更重了些。
「會的。」我允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