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數日,小酒和言無笑都在王府中來回穿梭,小酒身上散出酒氣來,讓人產生昏花幻覺,因此言無笑的行動一點也沒被王府中人發現,浣紗也被派了個盯住郡主的閒差,沒能陪夢雲潭,夢雲潭懶懶散散的沒人理她,她只好自己在王府大廳數螞蟻,看著被小酒的酒氣醺昏的郡王和道喜賓客,心中為脆弱的人類致上微薄的憐憫之意,卻同時也想到被鐵鎚敲擊的小酒和化為人身的石精碧璿,恐怕妖的一心單純也是一種可憐。
當然,夢雲潭也見過某些躲在深山湖底吃人果腹的妖精,這些妖物倒是貫徹了妖的本性,捕食以求生,不問情感、不問恩仇,與人食禽獸蔬果毫無二致;夢雲潭昏昏地想,人彷彿就是妖,妖也彷彿就是人,各自生活,並無差異……
政變啊?看來政變不只在王朝頹傾之際趁機滋生的亂象,在這麼繁花盛景的安樂時代,竟然也鬧得出政變,人心真是世上最難理解之物啊!
「人心並不是某一種物,所以才難以理解。」夜裡,言無笑喝酒的時候,淺淺一笑,說道。
「你是人,你能理解嗎?」夢雲潭問。
言無笑搖頭:「也許窮極一生也無法了解。」
「不過,政變也不是隨時隨地都可以發生,會發生絕不是毫無理由的。」小酒今晚難得比較不醉,講話還清清楚楚:「別看眼下一片安樂,正是這般的窮奢極侈,才看得出一國政權的腐化;臣子的奢靡連皇帝都能驚動,正是倫理綱常敗壞的象徵。不知道國君是什麼樣的人?竟縱容臣子如此之過!」
「嗯,果然是甲臣夔辛,一口官家酒就知曉世道興衰!」言無笑又是滿滿一海敬向小酒。
今夜的下酒菜是宴會裡吃剩,被扔在廚房殘羹裡的完整烤羊腿,配起酒來最豪邁。夢雲潭有預感那兩傢伙的清醒話應該已經說完了。
這時,浣紗突然回到酒窖,神情慌張,言無笑一看也不敢再喝了。
「阿笑,不得了!這王府裡有隻不得了的妖啊!」浣紗劈頭就說。
言無笑看看左右:「對啊!還有一隻萬妖之主,不得了,相當不得了。」
「不是啦!是王府裡面本來就有的!」浣紗一點也不想理言無笑的玩笑:「是一件天人羽衣!真的!我看見了!」
「在哪?」言無笑歪著頭問。
「郡主的房間裡。」浣紗回答。
一群人和妖對看,然後一窩蜂的衝向郡主房間去。
這次可好,是小酒清清醒醒的拎著夢雲潭飛奔而去的。
夜深人靜,王府裡除了巡更站崗的守衛之外,其餘人皆已夢鄉熟睡,倒是郡主房裡燈還亮著。言無笑都摸到郡主閨房門口了,才想到自己一個活生生的大男人,是要怎麼進去……
如果單純想進去翻箱倒櫃找出那件天人羽衣,讓小酒把身上的酒氣散一散便可矇混過關,但這回言無笑還想著要向郡主套些話,把人家弄暈了可不好。
他煩惱得臉上線條都揪在一塊兒了。
現在是守衛交班的時候,郡主屋前暫時不會有人走動,偌大的花園裡沒有合適的障蔽物,言無笑無處藏身,進與退沒多少時間猶豫。
小酒推了他一把。
言無笑一驚不小,勉勉強強才在郡主的房門前停下,鼻子差點撞上門板。
遠遠的腳步聲傳來,帶著鐵器撞擊聲,看來換班的守衛上來了!這下可好,那守衛在走廊上轉過彎來正好看見言無笑在禁地之前鬼鬼祟祟!
正當言無笑想逃的那瞬間,他忽然看見眼前一亮,接著他便豪邁萬分的摔了一大跤。
好在夢雲潭在後面踢了他一下,他才不至於臉面朝地摔個鼻青臉腫。
「你是誰?我沒見過你,為什麼在我房外?想做什麼?」看起來還挺精神的郡主早就等在門內,瞇著眼警戒又鄙視地看著言無笑。
言無笑只能苦笑,他慢慢從地上站起來,壓低了聲音:「我叫言無笑,原本是個術士。」
郡主一聽他是術士,眼兒圓了起來,上下打量他許久,才又開口:「你能證明嗎?」
言無笑對於郡主既不怕生人,也沒有叫人來抓的行為頗感訝異:「證明什麼?」
「我父王經常找術士來家中作客,你定是近日來的貴客之一,每個來我家的術士都會展顯各自所學來取悅我父王,你呢?你會什麼?」
聽郡主這一講,言無笑更是不得不苦笑了:「鄙人才疏學淺,到府上作客也並非是要索討下郡王的賞金……其實今夜唐突郡主,是……」言無笑抓抓頭,考慮再三後也只好硬著頭皮道:「郡主,我聽聞王府上有一件天人羽衣,只是想借來一觀,不知……」
「不行!」
言無笑話還沒說完,郡主便急急打斷他,一口回絕。但這一喊太大聲,已經驚動了門外衛士,站崗的兩衛士上前來敲了郡主的門,大有隨時破門而入的態勢。
「郡主,裡面怎了?這……為什麼有人影?」衛士一看屋內有郡主和一個不確定的人形影子,握緊了衛刀準備要破門而入。
「人影?」郡主拉高了聲線:「我正剪紙呢!別吵我,走遠點!」
「是。」衛士一聽郡主口氣不太好,也只得快速退出郡主房門前,轉去巡視花園。
郡主聽著衛士的腳步聲都遠了,才繼續對言無笑道:「你想看羽衣?為什麼?」
「也沒別的意思,我半生在外遊歷,所見所聞也不算少,但聽說這件羽衣十分特別,超越我以往所見,因此想借來一觀……」
郡主面有得色,笑了笑:「是聽誰說的?這件羽衣非同小可,是本郡主重要的嫁妝,新婚當日便要披戴,怎麼能輕易借給外人觀看呢?」
「其實這也不只是我要看,我認識許多山河湖海的精靈,許多關於羽衣的事,都是他們告訴我的,聽得我真想親眼看看羽衣的奧妙之處。」言無笑聽著郡主話中其實並無拒絕的意思,因此便與她多言幾句。
他身邊有浣紗、有小酒,還有一個萬妖之主,要見郡主的天人羽衣其實不難,但他們住到如今,也算驚動不小,那羽衣卻至今也未曾露面,也沒出來喊夢雲潭一聲媧皇娘娘,裡面必是有極不單純的原因。
「那麼,郡主,妳聽說過『鮫人』嗎?」言無笑向浣紗遞眼神。
郡主一聽,眼睛都亮了:「前兩年聽一個大術士說過,可惜沒能見著,他答應下回來時要送給父王一隻鮫人。」
言無笑心中竊喜:「郡主,我這兒就有一條現成的,可以借給郡主一觀。」
「真的?」
「但是我也有個作為交換的請求,很簡單,便是請郡主將那天人羽衣借我看一看,我不摸也不取,郡主覺得如何?」
郡主挑挑眉,緩緩別過頭去想了一想,才向言無笑點點頭:「好,看在你是我父王的貴賓,在國內必然也是有地位的術士,不會食言,本郡主就允你。」
「謝郡主恩惠。」言無笑趕緊作揖,並取出了懷中的鮫綃。
浣紗在旁邊已準備妥當,就等言無笑的手勢。
郡主看見言無笑手中的紅紗,以及他等待的眼神,才緩緩轉身去取出妝台抽屜內的錦盒。
言無笑伸手一揚,鮫綃在空中抖開,一條披著紅紗、人身魚尾的鮫人便從鮫綃中跳出,巨型魚尾在半空甩出了清澈水滴,鱗片閃爍著點點虹光,瞬間落進言無笑懷抱中。
郡主看得雙眼發直,妖物精怪之事,她從小聽得多,但這卻是她第一次親眼看見活生生的一個鮫人!雖然鮫人的臉被言無笑的衣袖蓋住,但那條長魚尾是半點也不假,要說初見鮫人有何感覺?郡主按著胸口,她想驚嚇還是比高興多一些。
「如何?郡主?」言無笑的意思,是在催促郡主趕緊開箱。
郡主被言無笑一叫,好不容易才回神,使著顫抖的雙手揭開了錦盒的盒蓋,現出了盒中一件雪白清香的紗衣。
什麼動靜也沒有。
夢雲潭本來要過去拿羽衣,卻被小酒拉住。
言無笑再看看那件羽衣:「謝郡主。我的鮫人不能離水太久,先收了。」
郡主頻頻點頭,言無笑察看郡主也沒有欺詐的心思,於是收了浣紗,心中兀自尋思。
首次與郡主會面,結果雖不令人滿意,卻也並非一無所獲,至少下回要見郡主是絕無問題的,郡主手上那件天人羽衣也貨真價實。
貨真價實是個妖!
「我那時看見羽衣妖精,只是一瞬而過,當時郡主把羽衣披在身上,那妖似乎不想讓我知道它的存在,被我看見可能是它行蹤不慎暴露。」浣紗解釋著她看見那妖的情景。
「一般而言呢,心中不虧的妖,知道夢夢來了,一定是大老遠就要來叫聲媧皇娘娘,但這羽衣卻拼命躲,一定有著不可告人的秘密吧!」小酒冷冷地笑著。
「難不成它還在王府裡吃人?」言無笑想著一種最糟的可能。他也知道許多的妖專門躲在深山老林吃人為生,像老虎野狼一般。
「是小酒不讓我碰它,否則我捏它兩下它還不乖乖現形嗎?」夢雲潭是裡面最不忙的,雙手一攤仍舊是一副事不干己的模樣。
「夢夢,別這麼說,這要是真成了政變,到時候要死好多人,多難受!」小酒抓著夢雲潭不讓她走。
「死得比瘟疫多嗎?」夢雲潭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