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思緒煩亂,今早凌晨才睡覺。
中醫說,早晨睡覺是將體內的陽氣都封存了,母親也曾告誡過我多次,白天睡覺容易做噩夢。奈何煩惱的到來時常由不得人,最後倒在床上並不是因為找到了解決方案,通常只是不願再想的逃避。
於是很自然的,做了一個混亂不堪的夢。在夢的前半段,我是在邊境線抓間諜的戰士,後來畫風一轉,我又是在婦科診所門口徘徊的少女媽媽。
做夢的時候,前面一個場景自然讓人心驚膽戰,後面一場,最多是焦慮與茫然。但醒來才驚覺,後面一個故事更令人後怕。我們很少有機會成為荷槍實彈的軍人,這個年齡結婚生子卻不是不可能。
還不算很久以前的2006,中國的結婚年齡是23.6歲,按照這樣計算,我現在有一半的機率應該在一段穩定的感情中了。11年後,這個數字攀升至26.5,屆時,我大概還是碩士畢業幾年,不論進入職場還是繼續呆在學堂,就算有serious relationship,也不大可能真的走向婚姻殿堂,發一個不論貧窮還是富有,疾病還是健康,終身都彼此照顧的誓言。可以想見的,我到那時仍然不太懂人生,又怎麼知道終其一生的意思呢?再說生育,這十一年,中國女性的初育年齡從24.3升至27.3。配合前面的結婚年齡,不論是13年前還是3年前,大家都是結婚即懷孕。我媽的例子可以主觀上證實這個數據的真實性。她的月經雖然自少女時期開始就3個月來一次,連讀醫學院的時候都沒搞清楚男女是如何行房,結果結婚不到一個月就懷孕。所以她十分自信地告訴我,我再怎麼月經不調,有基因保駕護航,懷孕肯定沒問題。雖然懷孕不成問題,可是我願不願意懷孕倒真是個大問題。(
澎湃新聞:中國家庭 | 中國近十年的生育水平與趨勢)
很久之前,我就覺得我只有懷孕才有結婚的需求。甚至生完孩子,我也許都不會結婚。畢竟婚姻不論是民事意義上的社會契約還是神靈面前的神聖結合,同養育孩子都沒什麼太大的關係。結婚證不是準生證,雖然在中國有道德枷鎖和計劃生育的壓力,迫使前者成為後者的辦理前提,但從個人市民般的邏輯推演上來講,我覺得二者沒有太大的必然關係。有小孩多是和感情有關,也有不少和財產分割掛鉤。鑑於後者需要社會契約的認可,而我無意也無資本成為花瓶妻,既然沒有想在這個社會建立一個被法律保障的財富與地位的共同體,又覺得被神靈認可的結合在有了小孩後再考慮是否情比金堅也不遲,還多一個考量的標準。只要其時人在保障單身媽媽權益的國家,先生孩子再結婚,甚至不結婚,又有什麼關係呢?
女性對婚姻的想法和在家庭中的地位斗轉星移,此刻就算你我都不必為了兩頭牛和幾畝地而結婚,也不必因此為得到婆家認可而不得不傳宗接代,為了愛情生孩子,也同樣令我膽寒。在影視劇裡,我們都見過女演員“我想為他生孩子”一類的內心獨白,這句話可以被視作是情到濃時的自然流露,甚至可以被視作是女性身體自主權的體現——我們因為愛一個人,而願意開啟我們的那一套生育功能。這種“願意”在如今女性力爭上游的時代甚至顯得尤為珍貴,畢竟這代表我們願意犧牲掉一部分打拼的野心,而將接下來至少三年內的相當一部分精力去放在生兒育女上。男性聽到這些話後,要么覺得驚慌失措,唯恐女性想將他綁住;要么感到受寵若驚,將愛人的此一決定視作即將迎來自己生命的延續。當然,如今踩在三代女權主義者肩膀上的我們,終於擁有了為自己生孩子的權利,我們可以因為某刻陡然意識到生育時鐘在倒計時,以防萬一而去冻卵,也可以因為某刻抱住一個孩子時的感動而想自己也擁有一個可以看著長大的小生命。就算在那個母性爆炸的當口,身邊沒有伴侶,我們可以去精子銀行,或者找同意的男性友人去借精生子。雖然在傳統奉行儒家禮教的東亞社會,母親和孩子都會遭人白眼,但只要你想做,既然有那麼多文學作品和實際事例在歌頌母親的無所不能,又有什麼是能阻擋一個想做母親的人的呢?
當然,有了生孩子的想法,不一定真的會實現,除了感情問題外,我們有超過一成的機率會成為中國4000萬不孕不育大軍中的一員。為了輸卵管堵塞,為了精子質量不佳,為了卵巢功能異常,若要求子,伴侶雙方中至少一方要喝不知多久的中藥、打多少種針、吃多少顆多子丸,甚至高價參與人工授精還不見得能懷上。如果過程中間不慎有了宮外孕,女性還要挨一次刀,切掉某側輸卵管,於是懷孕可能又會降幾分。就算我們破除萬難,伴侶支持、雙方健康、收入穩定,卵子終於遇到了她命定的那顆打敗上億同胞的頑強精子,順利突破一切孕期的考驗,最後迎來一個健康的寶寶,ta得到的祝福真的能和我們手上戴的鑽戒一樣“恆久遠,永流傳”嗎?
且不說我們對那個不止喝自己的奶,還在之後的至少20年一刻不停地吸自己的血還不停闖禍的孩子(我們就是這樣對自己的父母的)的愛是否永遠深情,我們對伴侶的失望也許首先就會令當初的濃情蜜意直接發霉成悔不當初。丈夫的不配合在整個東亞都尤為突出,不論背景如何,可大體統一成一句“我在外面辛苦打拼,還不是為了這個家”的委屈,但說到底,這份委屈多是為著業餘時間需要犧牲在照顧一個孩子吃喝拉撒睡上的不願意。去年在紐約遊玩的時候,我常常看到獨自推嬰兒車、背袋鼠帶的年輕爸爸。這一景象不論在中國還是日本都很是少見。在中國,推嬰兒車的通常是老人,在日本,背袋鼠帶的全是年輕媽媽,我甚至在電車上看過一個媽媽不僅胸前背一個,身前推一個,旁邊還要牽一個未及腰的孩子。雖然我對這些美國父親在家是否配合無從知曉,可是東方父親們連帶孩子出去都懶得動手,對母親的育兒壓力只會更大。更何況,我們通常是在不知道這個人是否是個負責任、有耐心的好爸爸前願意生孩子的。我們只對感情有信心,可又有誰知道一個浪漫情人做不好柔情daddy呢?Rom-com裡雖然經常講到平凡人會是個好爸爸,但絕大多數情況下,平凡人連情人都做不好。更何況,現實生活中,一個愛孩子的老實人爸爸也有可能在彌留之際就只想聽他初戀女神的神諭。我認識的某位叔叔就是在昏迷前給了他太太一個懇求的眼神,於是他的太太只好撥通了大洋彼岸的他的一位大學同學的電話。這位大學同學當年不食人間煙火的模樣成為了許多校友青春回憶裡難以忘懷的倩影,於是這位年過半百的叔叔在事隔多年終於和女神說上話後,滿足地走了。這種最後一句話敗給青春的不甘,令他的妻子很難不對感激他二十年育兒的愛蒙上一層陰影。
單身一人,還想這麼一大堆有的沒的,確實是擔心太早。但此刻,我深深地覺得自己十分幸運沒有成為少女媽媽,也沒有深陷非他不可的愛情,更沒有考慮不孕不育的必要,也還沒有真正遇到童話幻滅的時刻。雖然我一無所有,但也正是因為這樣的一無所有,才有去擁有的可能。也因為只有一個人,這個可能也相應變得小很多,畢竟租房子可以租單間,要個人空間只用studio,買房子都只用一室一廳。深造只用考慮自己的學習,無需煩憂孩子的教育,有什麼感興趣的program/project,隨時隨地都可以飛過去。有“可成為”的基礎,做什麼夢都只用自己的發願。雖然一個人辛苦不如有人贊助來的輕鬆自在,但命運給予一個凡人自由的幸運,也許就暗示了個人想要的答案必須獨行獨力才能取得真經。
為了某個可能去追尋,去計劃,總是讓人興奮不已。帶著一堆行李去爬山,途中就算沒有因負重而被壓倒在地,就是會因在乎而放棄自己的征途,轉而成為家人人生的註記。也許有一天,我仍然會遇到一個人,和TA結婚,有一兩個孩子,體會遇到檸檬就擠成檸檬汁的家庭生活的幸福,但在那之前,我覺得沒有這個念想,有可以專注個人成長的時空更加幸福。世人都講有孩子是幸運的,說孩子令自己得以成為更好的自己的話亦不絕於耳。但沒有孩子,有想要追尋的夢想並且可以為之全力以赴不也是另一種幸運嗎?甚至暫時不用去憂慮自己生育機能的健康,目前的身體狀態能滿足去讀書和思考就夠了的安心與自由,我第一次對自己的身體有了感激的心情。
為了讓身體能堅持著走下去,我要老老實實按時睡覺,迎接明天陽光的沐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