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個簡單的早晨。
雲竹一如既往地走過小村子裡的小道,面上帶著只屬於六歲女孩的天真笑容,身邊的小黑狗汪汪的叫著,尾巴左右甩個不停,亦步亦趨追著她的步伐,一雙黑色玻璃珠子似的眼睛發著光似的看著自己的小主人。
雲竹哼著小調、踩著小跳步一路往自己家裡走去,經過李大媽門前就買點青菜,路過黃大哥家就順便帶點香料,路上遇到林姊姊就上前撒個嬌,一路上多歡快就不說了,一面思量著晚些該幫娘親做些什麼,雲竹手中的籃子也漸漸裝滿了村子裡大叔大嬸、哥哥姊姊們送的小禮物,蔬菜、香料、魚呀肉的,多得要滿出來似的。
雲家是普通人家,雲竹的爹爹是個殺豬的,娘親是個打鐵的。
沒錯,打鐵的。
雲竹的爹當年入贅雲家,所以雲竹是跟了母親的姓氏,一家人生活和樂小康,要說為什麼雲竹的爹許虎為什麼會入贅,就說雲家世代相傳了特殊的打鐵之法,一項不傳外人,只傳嫡系子孫,可雲家這一代的嫡系只有雲竹的母親雲纖柔一人。
就說這雲纖柔是個女子,卻天賦異稟,打鐵鑄造時總有一股巧勁,纖細的手臂、嬌小的身軀卻能使出不下於一般男性、甚至遠超過尋常鐵匠的力量,打鐵比誰都快、比誰都精緻,雲家老爺子哪捨得斷了傳承,又疼愛這天賦異稟的孫女,恰好雲纖柔和許虎情投意合,對方的爹娘也早去了,讓他入贅成了雲家女婿,倒也是皆大歡喜,夫妻倆的生活過的天天是新婚般濃情蜜意,又如老夫老妻般平靜,堪稱神仙眷侶般的存在。
連帶著,雲竹的生活自然也是單純天真,這才養出了一個可愛的孩子,長相隨了雲纖柔,一看就知道是美人胚子,可現在還是個孩子,虎頭虎腦的很是可愛,腦子又隨了許虎,鬼點子特別多,一張嘴總能討全村子的哥哥姊姊叔叔阿姨爺爺奶奶開心,讓她出門帶個小籃子,回頭到了家總是帶回來一堆東西,抱都抱不住,走一步掉一點的,惹得夫妻倆哭笑不得。
就說這天,雲竹牽著路上遇到的鄰家姊姊的手,抬著小臉,看著身邊人略帶無奈的笑容,有些不安的晃了晃她的手,皺起眉頭,奶聲奶氣的問道,「林姐姐要離開村子?」
林凌也算是看著雲竹長大的,從雲竹有記憶以來,從沒少了這位溫柔姊姊的身影,在她到處亂跑摘果子的時候,林凌總是會在旁邊陪著,要是大人們來了,還會幫她掩飾幾句,所以她很喜歡這位姊姊,但前些日子聽說,林凌要嫁去城裏,可能再也見不到這個姊姊,讓她很是擔憂,「林姐姐要去哪?」
「林姊姊要嫁人了。」緩緩蹲下身,林凌有些苦澀的一笑,蹲下身讓視線和小女孩齊高,抬手輕輕摸著她肉乎乎的臉頰,硬是扯出看似幸福的笑,「是個很帥氣的哥哥喔,竹兒羨不羨慕呀?但那可那是林姊姊的老公呢,不可以給竹兒的。」
如果不看那黯淡的像是要哭出來的眼睛,還真像那麼一回事。
雲竹從小聰慧,怎麼可能看不出這點端倪,但也不知道該怎麼辦,只能皺著小小的眉頭,用力的晃晃腦袋,「可林姊姊不想嫁給那個哥哥,對不對?」
「⋯⋯沒有的事,我很想和他在一起,很想很想喔。」林凌微微一笑,站起身來,低聲地咕噥著,「真的⋯⋯很想,很想。」
眼底翻湧的憎恨卻六歲孩子怎麼也看不懂的,只覺得林凌的笑燦爛的幾分,以為她真的喜歡那位素未謀面的哥哥,便跟著笑了,小手晃著大手,踩著小跳步,滿眼的嚮往,「那就好,這樣林姊姊就不會一個人了,娘說姊姊總是一個人,她很擔心,那個哥哥一定會照顧林姊姊的!」
「嗯,到時候竹兒可別羨慕姊姊喔。」
林凌笑得很燦爛。
雲竹只知道這件事,她說不出哪裡不對,想著剛剛林凌的笑容,揮著手道別後還是想不透,雲竹正想繼續往回家路上走,待到家裡問問爹娘,說不定能知道些什麼,卻聽到一聲虛弱卻充滿不屑的聲音,「蠢。」
皺起眉頭,雲竹看看四周,她才不蠢,誰罵她了?
一雙靈動的小眼看了四周幾輪,終於發現暗處縮成一團的小乞丐,一雙貓兒似的淺藍色眼睛透著銳利,頭髮亂糟糟的,可全身上下透著驕傲,像隻落難的小貓,硬撐著自己炸毛的身體示威似的,雲竹見了他,噘著嘴不服氣的跨步上前,雙手插著腰,小霸王似的居高臨下看著他,「你說我哪裡蠢!竹兒才不蠢!」
「哼。」
小乞丐甩開頭,懶得理人似的,高傲的令人莫名,雲竹看看四周,卻沒看見乞討用的碗,再看看眼前似乎和自己年紀差不多的男孩,眼神多了幾分玩味,蹲下小身子撐著頭看著他,「誒,你連乞討用的碗都沒有啦?」
男孩愣了一愣,隨即用看神經病的眼神打量了她一陣,又吐出同一個字,「關妳何事。」
要不是這小孩衣衫襤褸、衣服破了好幾個洞,雲竹都懷疑自己是在跟哪家的大少爺說話了,這還要不要聊天了?
總之搭話不來,雲竹卻是認定了他連乞討用的碗都沒有,小孩子的脾氣來得快去得也快,皺著小眉頭盯著他好一陣子,也不嫌男孩身上髒,隱隱還透出酸臭味,硬是扯著他的手走了起來,把他帶出陰影,大步往前走。
沒料到自己的力量居然比不上一個女孩,男孩踉蹌了一陣只得乖乖跟上,眼底閃過一絲怒意,低吼著想甩開她的手,「妳做什麼!」
「你髒髒的。」隨意地回他一句,雲竹快步的走著,回頭時眼睛滿是認真,「娘說,人要乾乾淨淨的,我帶你回家洗乾淨!」
這女孩的腦迴路是不是出了什麼事?
男孩依舊用著看瘋子的眼神看著她的背影,卻是不再說些什麼,他有點好奇,這樣的極品是誰養出來的了,路上不認識的人都能帶回家?就因為他身上髒了,這是什麼邏輯。
不過男孩悄悄低頭看了眼自己的衣服,心裡忍不住一陣酸澀和不甘,卻也不再多說些什麼,安靜的讓女孩拉著手往前走去。
兩個孩子走了一路,總算是到了雲竹家門外,方才遠遠的就聽見了鏗鏘的打鐵聲,男孩心裡有些好奇,正想著是什麼聲音,雲竹便推開了煉鐵坊的大門,鬆開抓著男孩的手,開心地喊了出聲,「娘,竹兒回來了!」
站在鐵砧前揮汗鑄刀的女人抹了一把汗,笑著轉過頭蹲下身,接住撲進自己懷裡的女兒,在她額頭親了一把,眼中滿是慈愛,「娘的乖竹兒回來了?今天在外頭好不好玩?」
「嗯!竹兒遇到了林姊姊!娘,竹兒跟妳說,林姊姊說她要嫁人啦!是城裡的⋯⋯」
雲竹燦笑著拉著母親的袖子,雲纖柔聽著她嘰嘰喳喳地說著今天遇到的事,一面抬起頭看向滿臉彆扭站在門口的男孩,眼底閃過一抹疑惑,連忙打住女兒的一日遊記,指了指男孩,「竹兒,這孩子是⋯⋯?」
「他罵竹兒蠢。」心裡還記恨著他一見面就劈頭甩在自己頭上的那個蠢字,雲竹鼓著臉頰說了,隨即卻又跟母親撒起嬌來,「娘,我看他是個小乞丐,身上髒髒的,就把他帶回家洗乾淨,可以嗎?洗乾淨就放他走!」
雲纖柔苦笑了一陣,竹兒撿個人回來就算了,感情還當撿隻小狗一樣隨便?看看那孩子,臉都黑了,不過都帶回家了,就留一天也不是不行,看著這孩子的確挺落魄的⋯⋯
心有不忍,雲纖柔讓雲竹先去找爹爹問候,自己走向了那男孩,緩緩蹲下身露出友好的笑,對上他滿是戒心的眼睛,輕聲地開口,「小朋友,我們家竹兒冒失了點,但沒有惡意,你的父母呢?」
「⋯⋯」男孩沈默著,轉開頭,最終架不住雲纖柔認真地注視,這才轉過頭,一臉平淡的開口,「死了。」
說完似乎還覺得不夠仔細,又補了一句,「被殺死的。」
說著,眼底閃過一抹自嘲的笑,看得雲纖柔一陣沈默,直覺告訴她,這孩子不是在說謊,太過複雜深沉的情感在男孩稚嫩的臉上顯得格格不入,唇角那道弧度勾勒的嘲諷究竟是對著他自己,還是他的父母?
想著有些不寒而慄,雲纖柔總覺得不該再問下去,只是嘆了口氣,看著他恢復了一臉的漠然和戒備,四個字在腦海中一閃而逝。
性格扭曲。
雲纖柔琢磨了一陣,要是把這孩子放在外頭,不越長越歪簡直天方夜譚,他們也不缺這一兩個錢再養個孩子,當竹兒的玩伴也不是不行⋯⋯
心裡有了主意,雲纖柔想著晚些和許虎商量商量再決定,雲纖柔小心地牽起他的手,像怕嚇著了這孩子似的,微微一笑,「那小朋友,你叫什麼名字?今天就暫時在阿姨家住下,可好?」
男孩猶豫了一陣,最後微微點頭,反正他也沒地方去,既然有人說,他今天不用吹風過夜,那就住下吧,只是名字⋯⋯「李四。」
第一次撒謊。
男孩想著,看著眼前的女人,猜到她想讓自己留下,心裡有了思量。
這是第一次,而絕不會是最後一次,對這一家人撒謊。
畢竟一個謊言,要用千千萬萬的謊言繼續維持,如果不想要被知道某些事的話⋯⋯罷了,也不知道會在這裡留下多久,他總歸還是要離開的。
渾然不覺男孩的眼神多了幾分深沉,雲纖柔清淺一笑,摸摸他的頭,起身帶著他去清洗,整理後,一個邋遢的小乞丐變得人模人樣,眉宇間透著一股英氣,長得標緻,渾身散發著淡淡的疏遠,卻又軟軟的一小隻,乖乖窩在自己身邊,雲纖柔心底的母性本能被徹底激發了起來,只覺得這孩子越看越可愛,帶著到了飯廳時,見了自家老公一臉好奇,雲纖柔呵呵一笑,湊到他耳邊開口,「竹兒聰明,外頭撿了個童養夫,咱們就把這孩子留下如何?」
「外頭撿的也不怕出事?」
許虎不贊同的皺了下眉,最後還是磨不過妻子,苦笑著應下了,同意「李四」留在家裡頭,看著兩個小包子一個狼吞虎嚥、一個吃的悠哉優雅,夫妻倆互看了眼,許虎悠悠的開口,「突然覺得咱們女兒⋯⋯還沒外頭的小孩有教養⋯⋯」
「⋯⋯是四兒太早熟。」
雲纖柔涼涼的開口,白了自家老公一眼,哪有這樣幾對自己女兒的?才六歲,竹兒懂什麼?能這樣傻傻的是福氣。
於是男孩就這樣留了下來,從那之後,兩個孩子總是形影不離,又或者說,雲竹不肯放他一個人,總是睜著大大的眼睛拉著他,小大人似的開口,「阿四一個人會迷路,我帶你玩去,竹兒可是阿四的姊姊!」
一開始男孩還不肯,但最後被雲竹的死纏爛打給弄煩了,只得順著她,總是陪著她四處亂跑,可不得不說,這傢伙知道的玩意真不少。
比如現在,男孩一臉擔心的看著她爬上樹抓著一隻青蛇一面逗弄,一面咯咯地笑著,那蛇對著她吐著信子,顯然不是很高興,要是給咬了,他可怎麼跟柔姨交代?
「喂!妳快下來!上頭危險!」
忍不住叫了聲,男孩有些無奈,這傢伙鑽天入地的本事一流,爬樹、游泳、挖洞樣樣都來,就他瞎操心似的,可那條蛇感覺真不是善類,看著就有毒,要是被咬了可要出事。
想著,男孩看看眼前的樹幹,再看看樹上的女孩,牙一咬爬了起來,學著女孩的動作笨拙地往上移動,臨門一腳險些滑下去,還是雲竹伸手拉了一把,笑得一臉燦爛,「阿四,不會爬樹也不急啊,等我下去教你也成,何苦呢?」
那一年,雲竹七歲,男孩八歲。
衝著她翻了個白眼,男孩不樂意了,甩開頭哼了聲,臉上卻泛起了薄紅,「妳以為我想啊!都幾歲了,還像猴子一樣爬上爬下的!」
看著他,雲竹眨了眨眼,眼底卻滿是笑意,滿不在乎的轉過頭,晃著掛在半空中的腿,「我是猴子,那你是大猴子。」
說著,意味深長地看著男孩,雲竹粲然一笑,放走了手邊的青蛇,見他瞪大了眼確定蛇乖乖離開,忍不住愉快地笑了出聲,「那是青蛇,沒毒、不咬人的。」
像貓兒被踩了尾巴,男孩頓時炸了毛,瞪著女孩,「我知道!」
咬牙切齒地說著,男孩就想下樹,卻一個沒抓好跌了下去,揚起了一大片落葉雨,女孩爽朗的笑了幾聲,翻身躍下兩個成人高的樹,穩穩地著地,雙手揹在腰後,笑咪咪地彎腰看著狼狽躺在葉子堆裡的男孩,男孩吐出一嘴巴的葉子,哀怨地瞪著她,還是沒想透這傢伙怎麼下來的。
看他一臉不平的樣子,雲竹也不鬧他了,伸手把他拉了起來,過了一年,當年的包子也有了點女孩的俏麗,男孩也懂事的早,看著一瞬間有些害羞了,微微轉開頭,嘴上卻依舊不饒人,「哼,讓妳當猴子,竄上竄下的⋯⋯」
「我有本事竄上竄下壓,我娘可厲害了,當年可是一代女俠呢。」自豪的說著,雲竹粲然一笑,「我現在跟著娘學,先學輕功,輕功練成練武功,武功大成才能打出好武器!」
瞧她嘚瑟的模樣,男孩不以為然,「柔姨是女俠我聽過,但妳?」上上下下打量了下雲竹,男孩一臉嫌棄,「悠著點,當一般鐵匠就成了。」
早習慣了他這樣,雲竹粲然一笑,她知道,阿四嘴毒了點,但其實人很好、很溫柔又愛操心,一開始他剛在家裡住下時,她發現爹娘不再只寵著自己,分了一部分的關愛給阿四時,心裡其實有些不高興,後悔過為什麼要把阿四帶回家,當初更沒少欺負他,但慢慢的也就懂了,阿四一直一個人,沒有爹沒有娘,很可憐。
她就不跟他吵了,一開始只是這樣想的,後來不知不覺的就開始喜歡和他玩在一塊,喜歡看他因為自己緊張、看他因為自己焦急,偶爾氣急敗壞的樣子。
阿四很好,她很喜歡。
心裡想著,雲竹牽著他的手前後晃著,偏頭看著他一笑,看男孩一臉莫名其妙地看了自己一眼,隨即看回前方,「怎麼了?」
男孩問著,女孩眼底閃過笑,鬆手抱著他的手臂,男孩僵硬了一下,微微瞪大的眼透著疑惑,「喂⋯⋯喂⋯⋯」
「我當一般鐵匠,阿四就一直跟我在一起,這樣好不好?」眼底依舊有著孩子的天真,深深地期盼撞進男孩眼底深處那一潭宛若死水的區域,生生掀起了一陣波瀾。
他從沒告訴過她,他的父母被殺了。
他從沒告訴過她,他死都想復仇。
他從沒告訴過她,他遲早要離開這裡。
因為⋯⋯她從沒像這樣直接的說過,想要他留下。
一瞬間的掙扎,男孩吐出一口長氣,眼底有些哀怨,嫌棄的開口,「除了我,誰受得了妳?」
留下⋯⋯就留下吧。
復仇比不上她的一個笑容,死人比不上活人,不是嗎?
心裡一片柔軟的淨土,為她保留了下來。
男孩揚起溫柔的笑,看的女孩一陣失神,隨即在他臉頰上親了一下,紅著臉低著頭偷偷看著他,男孩瞇起眼,把她抱進懷裡,湊在她耳邊,輕輕開口,「再也不准妳逃跑,妳是我的了。」
「⋯⋯阿四也是我的。」女孩不甘心的開口,想想有些不對,連忙補上一句,「只能是我的!」
男孩不禁失笑,蹭了蹭她的側臉,輕聲回應,「好。」
從那天起,沒有泉家少爺,只有李四,和雲竹安穩過一輩子的李四。
半年後,雲竹煉器大成,雲纖柔得意的很,自己的女兒在煉器方面的天賦可說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好,雲竹自己也興奮的不得了,隔天便打了一柄暗器送了男孩。男孩一看,是一柄苦無。
「阿四沒有習武,大型的兵器是不成了,但小型武器防身還是可以的,而且苦無苦無,名字多好,希望阿四從此苦難全無!」
男孩看著她的笑,不住失了神,湊上前,吻上了她的唇。
那之後,那柄苦無始終繫在他的腰際,不曾離身。
本來該是這樣,就這樣一直下去。
卻從沒想過,這一切的平靜會在一夜間變了調,少年有些恍惚的看著眼前被火焰染紅的夜空和村莊,似乎又回到了那一年,讓他失去一切的夜晚,一直到少女怒吼中帶著慌亂的聲音將他拉回現實,少年才稍稍回神,撐起倒地的許虎,「阿四!」
「快走!」肩上負了傷,雲竹喘著氣大吼道,回頭看著撐著自己父親的少年,眼眶泛紅,「沿著山徑跑,我和娘會跟上的,爹快不行了,你快找個地方⋯⋯」
方才說完,雲竹身後傳來一聲嬌嗔,「竹兒小心!」
雲纖柔手中的長槍一掄,流矢掠過,擊落了朝著四人而來的多數箭矢,同時焦急地看向胸口被流矢貫穿的丈夫,頓時紅了眼眶,緊咬牙關擺起架勢,面對逐漸靠近的士兵。
一夜間,村子被鄰國部隊襲擊,所有平靜一瞬間破碎,在一陣屋脊倒塌的聲響中,少年緩緩瞪大了眼,原本靠著自己的人斷了氣,身邊叫喊聲逐漸遠去,只剩下一片蒼白,似乎又回到了那年的泉府,他還只有七歲大,正窩在父親懷裡看書,母親還在一旁念叨著回到京城的事,卻突然的一陣殺聲震天,他被推入了地道,最後一眼,瞥見在火光中的旗幟,與現在插在村莊農田上的如出一徹,當時明知父親母親的屍首就在外頭,他卻只能離開。
「泗兒!快走!」
「阿四!快走!」
同樣的嘶吼,換上了她的聲音,少年愣愣看著她的背影,只見她的側臉帶著一如既往燦爛無邪的笑,只是褐色的眼帶上了一點悲涼,持著軟劍和雲纖柔比肩而立,眼神一片溫柔,「我們⋯⋯再見。」
輕聲說著,她親手將他推下了山坡,很痛,可看著她的胸口被箭矢刺穿,更痛。
「雲竹——」
歇斯底里的吼著,在山崖下,卻再也看不見上頭的狀況,坡度不到垂直,順著滾下來還不容易受傷,可爬上去卻是不可能了。
兵荒馬亂的咆哮撕吼聲變得好遙遠,漸漸的,再也聽不見,他沒等到,她出現在山崖下。
緊咬著牙,雙眼佈滿了血絲,少年像負傷的野獸發出一聲怒吼,為什麼,這世界總要奪走他珍視的一切?
為什麼⋯⋯他總是什麼都做不了?
搖搖晃晃地起身,少年踉蹌著走入黑暗,離開了那一年被女孩帶入的陽光下,眼底只剩瘋狂的殺意。
復仇,連著父母的仇一起,為她復仇,他就是死也不會忘了那張旗幟。
狂笑聲在峽谷中迴盪,那一年,雲竹八歲,少年九歲。
那一晚,少年不知所蹤,女孩跳入了河水逃生,拖著負傷的母親往上游去,因為不堪負重,便丟了軟劍,九死一生之際,幸運被水流送上了岸,保住了一條命。
只是一戰之後,雲纖柔被火焰燃燒的煤屑傷了眼睛,從此沒了視力,從此只能活在一片黑暗中,雲竹跪在石灘上好久,無數次想像著他的聲音,「坐著做什麼,沒看到柔姨都傷了,快把的身上弄乾啊!」
透著不耐煩,卻又滿是焦急。
是阿四的聲音呢,雲竹想著,苦笑了兩聲,掙扎著起身,咬牙拔去胸口的箭,垂下眼,說來幸運,沒射穿心臟,而是擦著邊穿過了胸口,只是阿四不知道怎麼了?掛念著下落不明的少年,雲竹眼底閃過一抹堅毅,搖搖晃晃的帶著昏迷的雲纖柔往一旁的竹林裡走去。
花了一年療傷止痛,以前的日子卻怎麼也回不去了,少年也不知去向,但日子還是得過,雲竹用起了假名,叫樓竹青,在深山中的竹林帶著雲纖柔隱居了起來,不時接一些武器鑄造的案子過活,一面向客人打聽著少年的下落。
而每把武器出世,皆是極品中的極品,可雲竹的住處並不好找,真正由她鑄造的兵器極為稀罕,在武器上必定藏有四株竹子的刻紋,有人起了歹念,變著樣子製作仿品,良莠不齊,遇上真品,那就是被腰斬的命。
聽著坊間傳聞,酒樓上的青年只是冷眼掃過街市,將烈酒一飲而盡,臉上卻沒半分醉意。
轉眼,十年過去,今天是她的忌日。
倚著窗欄,一向銳利的眼透出了疲憊,眼眶有些發紅,坐在他對面的青年緩緩吐出一口長氣,眼神有些無奈,撐著頭就看著他頹廢。
泉泗水,大將軍泉永言之子,十二年前,在泉永言帶著全家在邊境督軍時,慘遭敵國暗殺,滅了滿門,本以為泉泗水也難逃一劫,過了幾年這傢伙又冒了出來,只是整個人都變了,不像小時候一樣,鬼點子多,又愛欺負人。
申屠然深深吐出一口長氣,再見到這位兒時玩伴,雖然只隔了五年,但他一時間覺得自己完全不認識他了,他像是歷經滄桑的中年人一樣,對什麼都無比冷淡,腦子裡的計策一個比一個殘暴直接,只要他開口,定讓敵軍屍橫遍野。
他恨透了毀了他的家的那些蠻人。
不只是這樣,申屠然思考著,他總是在父母忌日變得沉默,卻不會像每年的這一天一樣頹廢,只是悶著喝酒,不讓自己隔天宿醉,絕不罷休,誰知道放眼京城,沒人的酒量比他好。
他就像個人型殺器,卻總在這一天徹底當機。
「泗水,你別喝了。」
終於看不下去,申屠然嘆了口長氣,奪過他手中的酒壺,透明的酒水順著他的唇角一路滑下喉結,沾濕了衣襟,一瞬間,申屠然突然想起,他沒看過泉泗水哭,他這一天總是特別悲傷,但卻始終沒掉過一滴眼淚。
以酒代淚,浸染衣襟。
這瘋子⋯⋯
「給我。」冷冷地掃了他一眼,泉泗水搶過酒壺,大口地喝了起來,申屠然還想說些什麼,卻被他無情的掐斷了話頭,「你再囉唆,我就大喊太子在這,再叫上幾個妓子,看你回頭怎麼跟太子妃解釋。」
⋯⋯這招太狠了。
申屠然瞬間蔫了,全申屠帝國都知道,太子申屠然是出了名的疼老婆,太子妃林凌一手好醫術當年救活了無數本該在瘟疫中死去的百姓,所有人都相當崇拜這位神醫太子妃,倒也覺得太子這樣寵著太子妃是理所當然的事,殊不知,實在是當年追妻路太坎坷,申屠然花了多少力氣和林凌把話說開,現在就怕自家娘子翻臉不認人自己跑了,他上哪裡找去?
見申屠然總算安靜下來了,泉泗水握著手中的苦無細細摩挲著,就是割傷了掌心也不自知,留了一地的血,和酒水混雜,看著他這樣,申屠然都覺得痛,可當事人像沒了魂一樣,任掌心不斷增添傷口。
總得讓他分分神,不然他的好軍師真會玩死自己,搞不好等會就失血過多而死了。
眼神轉了一圈,申屠然小心的開口,「我說,泗水啊。」
「何事?」
斜眼睨了他一下,泉泗水語調不帶起伏,高高在上的語調讓申屠然一陣憋屈,到底誰才是主子啊?算了,不跟瘋子計較。
壓下心裡的無奈,申屠然小心翼翼地開口,「我說你年紀⋯⋯也不小了,這⋯⋯要不你⋯⋯」
「⋯⋯我怎樣?」
狐疑的看著申屠然那一臉乾笑,泉泗水總算稍微放下酒壺,把玩苦無的手也停了下來,只是鮮血依舊流個不停,申屠然鬆了口氣,語調頓時輕快了些,「我是說,你也該成親了吧?就我看你這年紀也不——」
「你再說一句話,我不介意弒主。」
稍微恢復點溫度的眼睛一下子又降到了冰點以下,幾支鐵釺深深嵌入申屠然耳後的牆面,像看死人一般,泉泗水淡淡的看了滿臉空白的申屠然一陣子,一把抓起酒壺又強灌了起來,不在理會自家主子。
不久,七八壺黃湯下肚,意識朦朧了起來,彷彿又看見了那女孩的笑容,泉泗水瞇起眼揚起了笑。
「除了妳,我誰也不要,我是妳的人,只能是妳的人⋯⋯」
咕噥著,有了些醉意,泉泗水閉上眼靠著牆,申屠然這時也總算回過神來,喘著大氣,這才想起自家好友這些年使暗器的手段可不是鬧著玩的,剛剛真的差點死了,泗水剛剛真的像在看死人一樣,可不就要他成親嗎?至於這樣殺人嗎?
心有餘悸地想著,申屠然卻是聽到了他的自言自語,不由的又是一陣愣神,壯起膽子爬上前,「泗水,你說的是誰啊?說出來本太子幫你找找呀⋯⋯」
看來是真醉了,泉泗水歪著腦袋,臉上透著一抹紅,雙眼緊閉,又咕噥了些什麼,申屠然又仔細聽了聽,卻是只聽到了「鐵」、「竹」兩個字,其他根本聽不懂。
有些無奈著晃了晃他,申屠然重重嘆了口氣,得了,他知道為什麼剛剛泗水會這麼火大了,看來是喜歡上某家姑娘了,今天不是他被甩了的日子,就是⋯⋯那姑娘的忌日吧⋯⋯
熟知好友的性子,心裡覺得後者的機率大了些,申屠然頓時一陣絕望,看泉泗水這樣子,他這心病根深柢固,沒藥醫呀,那姑娘怎麼也回不來了,難不成要強塞女人給他,讓他換換口味?
不行,感覺會被殺掉。
打了個寒顫,申屠然只能長嘆一聲,罷了,他多陪陪這心思脆弱的朋友就成,別讓他做傻事。
才想著,申屠然卻聽泉泗水又開了口,回頭只見他笑得燦爛,卻讓人背脊發涼,「竹兒⋯⋯等我滅了蠻族,就下去陪妳⋯⋯妳等我⋯⋯等著我⋯⋯竹兒⋯⋯竹兒⋯⋯」
⋯⋯還真死了!死透了!然後這傢伙剛剛說什麼!他要跟著去死?
申屠然突然覺得全身不好了,瞪著抱著酒壺做美夢的泉泗水,只覺得心酸,看著他,有些可笑又可憐。
竹兒⋯⋯是那女孩的名字吧?
是什麼樣的人,能讓這傢伙情根深種成這樣?
申屠然突然的感到一陣無力,又是一聲長嘆,緩緩閉上眼,他⋯⋯不能滅了蠻族,要是這麼做,泗水也活到頭了,以他的死性子,絕對會真的去死,原諒他自私,他就這麼一個朋友,他不能看著他自尋死路,不能看著泉家無後。
緩緩睜開眼,申屠然眼底一片清明,看著那柄苦無,才想伸手拿走,卻又收回了手,吐出一口長氣,他總算看出來了,這柄苦無是那女孩留給泗水的遺物,要是取走了⋯⋯不能斷了泗水的念想,只會讓他更失控。
罷了罷了,他⋯⋯
不知道自己該想些什麼,申屠然抓起酒壺,也灌起酒來,但酒量不比泉泗水,一會兒就倒了,意識陷入一片黑暗,不省人事。
申屠然隔天醒來卻發現自己已經回到了太子府的房中,頭痛的要緊,床邊正做著悠哉翻著醫書的女人,後者懶懶地瞥了他一眼,冷哼了聲,帶了點幸災樂禍,「讓你喝酒,沒泗水的酒量還喝?」
「嚶嚶嚶,凌兒都不心疼我了⋯⋯」
翻身抱著林凌的腰,申屠然一臉的無辜,弄的林凌一陣苦笑,把他壓回床上,自己翹著二郎腿繼續看書,嘴邊還叼了塊餅,悠哉的開口,「泗水幫你告了假,不用上朝了,他還要我提醒你一聲,不做死就不會死,你看著辦吧。」
⋯⋯沒良心。
心裡罵了聲,申屠然閉上眼,「讓他去吧,隨意了。」
一個心死的人跟遊魂一樣,只要還讓他滯留凡間的東西還在,他就不會輕易捨棄生命,他慢慢留著他,總會有轉圜的機會。
泉府,絲毫不知好友的想法,泉泗水一個人站在湖邊,手中捧著一柄軟劍,小心地擦拭著,劍鋒因為砍了不知道多少人而捲曲,他找到這把劍時,就知道,她⋯⋯已經不在了。
早知道會這樣,就該留下來陪著她,要死,也要一起死。
眼神空白一片,泉泗水不是沒動過把軟劍修好的念頭,打了他的苦無後,雲竹鑄造的就是這柄軟劍,她一直很喜歡,如果到了死亡的那一天,他想把這把劍也帶下黃泉給她,竹兒會很開心的。可這世間,再沒有人能比得上竹兒的鍛造之術,給誰都會修壞了竹兒的劍,他不允許,寧可就這樣放著。
卻不知⋯⋯那個樓竹青的本事如何?
昨夜聽到的傳言卻是又引起了一點希望,泉泗水琢磨了一陣,這樓竹青聽說性格古怪,鑄造、修復全憑心情決定,但技術似乎也是不錯⋯⋯
要不試試?
心裡有些鬆動,泉泗水心裡有些掙扎,竹兒的劍只有一柄,要是修壞了⋯⋯但如果⋯⋯如果能修好⋯⋯
從來沒這般躊躇過,泉泗水最終長嘆了口氣,罷了,就把人找來看看,雖然他不相信有人的鑄造技術能夠和雲家不世出的天才並駕齊驅,但不試試誰知道能不能成功?要是修好了,那也算了卻了一樁心願,竹兒那麼寶貝這柄軟劍,他不想她看了心疼。
打定了主意,泉泗水也就不猶豫了,立即派了人上山尋人。
卻說幾日後,竹林中,一名少女跪在泉水邊仔細清洗著衣服,一雙褐色的眼只有平靜,沒有以往的靈動,起身時,扎在腦後的馬尾晃了一晃,雪白的髮帶像是哀悼著誰一樣,輕輕搖曳,一身素白的便服不染塵埃,運起輕功,少女的身影掠過樹林,轉眼間,到了一處竹子搭乘的小屋外,一名中年婦女正坐在搖椅上前後搖晃著,看著無比愜意。
看見了女人,少女的眼神多了幾分柔和,緩步上前,脆生生的開口,「娘,我回來了。」
「竹兒啊。」
女人應了聲,從椅子上撐起身體,眼上蒙著黑布,卻身形俐落的躍下椅子,準確地走向少女,笑得溫柔,看得卻是雲竹有些眼眶發熱,拋下洗衣籃,一頭撞入女人懷裡,想藏起自己的眼淚,聲音有些哽咽,「⋯⋯」
輕輕摸著雲竹的腦袋,雲纖柔嘆出一口長氣,若眼睛還看得見,竹兒就不用被綁在山裡,可以出去尋找那孩子了,她也不是沒勸過她出去找找,但竹兒放不下她,就算她再怎麼勸都不肯,這十年就這樣過去了,也不知道那孩子怎麼樣了⋯⋯
悶著頭哭了一陣,雲竹很快的振作了起來,粲然一笑,雖知道母親看不見,卻還是讓自己看來開朗些,這樣就可以騙過自己,其實很想很想他,這件事。
擔心他過得好不好?是不是自己過起了新生活?現在開不開心?身邊有沒有人陪著?
只要他好,就算他娶了別人,也沒關係。
這些年她已經說服自己接受這件事了,這麼多年了,她只求他還活著,有生之年再見一面。
她和娘說過了,她不會嫁給阿四以外的人,雲家⋯⋯恐怕要斷後了,好在娘也不勉強,同意了她這麼做。
這些日子幫不少人鑄造了武器,完全是看著心情在做的,只要看著不是會做害人之事的人,她基本上都會接受,只是有時實在是心情不佳,不想接就是不想接,偏偏這些人都特別會撞刀口子,讓她很是無奈。
比如說這幾天,是那一年和阿四失散的日子,她心情特別差,可這時節人就會特別多,昨天已經趕走了七八組人,今早又回來了一兩組,簡直糟心透頂。
想著,雲竹便想往屋子裡去,卻聽見遠方傳來一陣馬蹄聲,忍不住嘆氣,雲纖柔也是一陣哼哼,明顯興致不高,坐回搖椅上翹起二郎腿撐著頭,有些不耐,「竹兒,要不妳在路上埋些暗器吧,這些人可真夠惱人。」
「娘說的是,下回就這麼辦。」
贊同的點了頭,雲竹把東西放好了,這才到院子裡把雲纖柔扶進房間休息,自己關上屋子大門,倚著牆叼著狗尾巴草,等著看看是哪群不長眼的又來撞她刀口。
卻說帶頭的人正是泉泗水的親信,名叫顏晃,今日得了泉泗水的命令,務必把雲竹帶回城裡,不管用什麼手段都行,只要人是完整的就可以了。得了命令,顏晃自然是該怎麼辦事就怎麼做,一進山便帶著人一路奔馳,到了據說是雲竹住處附近才下了馬,步行往前尋找傳言中所謂的「竹塢」。
說實話,也不難找,順著小徑的盡頭就是。
一踏出竹林,看到著便是一名叼著狗尾巴草閉目養神的少女,生的嬌俏,面容精緻,一頭黑色的長髮用雪白的髮帶扎起高馬尾,一身白色的便裝,看著素雅,多了幾分仙氣。
不知這就是雲竹本人,顏晃把馬交給身邊的隨從,邁步上前恭敬地作了個揖,開口道,「冒犯姑娘,請問此處可是樓竹青的住處?」
「正是。」緩緩睜開眼,語調帶了點慵懶,雲竹意興闌珊的打量了眼前的少年一番,接著又閉上眼,語調帶了無奈,「有何貴事?」
明顯地感受到她的排斥,顏晃乾笑了聲,心裡猜測這一位應該是樓大人的內人或女兒,有點脾氣也是正常的,便好聲好氣的陪笑,「姑娘可知樓竹青樓大人何在?在下有些事想請樓大人幫個忙⋯⋯」
「幫忙?幫什麼忙?」
雲竹睜開一隻眼,依舊興致不高,顏晃想想反正人家遲早會知道,便將來意說了一遍,雲竹聽了只是冷笑了聲,「你主子當我是狗不成?他喊一聲就要搖著尾巴乖乖去見他?一把破劍需要我出山修復?不說我有老母要照顧,就是去了,沒煉鐵坊,去了又有何用?」
「這⋯⋯難不成⋯⋯姑娘就是!」
聽著雲竹的話,顏晃愣了一愣,這才反應過來,原來眼前的人就是「樓竹青」,本以為是個粗糙漢子,沒想到是這樣精緻的女孩,可⋯⋯上上下下看了看雲竹的身形,怎麼都不像打鐵的,不是騙人的吧⋯⋯
感受到他懷疑的視線,雲竹呵呵兩聲,眼底閃過一抹寒意,「既然覺得我沒本事,那便別來找我,快離開吧。」
說著,雲竹轉過身就要進屋,顏晃心裡掙扎了一下,看看這裡的確也沒有了其他人,有可能是樓竹青的只有這少女,聽說她有個盲眼母親,這⋯⋯一起綁進城裡⋯⋯
也不是不行。
「姑娘,得罪了!」
想著,看來用說的是不成了,顏晃猛的出手,雲竹一個側身閃過他的一爪,瞇起眼順勢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腕,略施巧勁往那群侍衛一拋,一群人瞬間倒成一團哀號,那顏晃也不顧疼,一個鯉魚打滾又站了起來,擺好架勢對著從容以待的少女,雲竹不悅的皺起眉,涼涼的開口,「你這是鐵了心要動粗?」
其實也不想對女孩子動手,顏晃在京城也算得上美男一枚,出了名的憐香惜玉,可眼下這位顯然不是一般女子,是有武藝傍身的,還是主子吩咐下來的目標,他也顧不了這麼多了,只是露出足以讓無數女性瘋狂的笑,悠悠的開口,「姑娘若是願意和我們走,那自然不需如此粗暴。」
「喔?」踏步上前,雲竹的眼神冷了幾分,深處搖曳著怒火,嘴角揚起了暴虐的弧度,「你是想找死了?」
在那一夜殺過人後,殺人就不是件困難的事了。
一連七八個回合,雲竹這才終於相信了對方是真想抓自己,眼神越發不善,手上的殺招越發凌厲,抽出繫在腰際的軟劍,直取對方咽喉,顏晃堪堪閃過命門,脖子上還是留下了一道血痕。
收勢撤回軟劍,看著對方按著喉嚨上的傷口,雲竹沒有立刻攻擊,只是站著看他重新站好,淡淡的開口,「滾出去。」
「呵,可我尊敬的主子要我把妳活捉回去。」
說著,顏晃聳了聳肩,眼底閃過一抹不在乎的笑,雲竹眉頭一皺,軟劍一甩正要取他性命,卻突然的一陣無力,雙腿沒了知覺跌坐在地,慢慢的全身失了力量,連意識也變得模糊,這才發現自己中招了。
悠哉地跺步走到她面前蹲下,對上她強撐著滿是不甘心的眼神,顏晃嘖嘖兩聲,這女的還真是恐怖,性子烈著呢,希望之後不要惹惱了泉大人才是,那位可不是好惹的主,不過看她這麼不甘心⋯⋯「別瞪了,我主子用暗器稱第二,沒人敢稱第一,我借了他一手,只是點迷藥,睡一覺就沒事了。」
睡一覺就沒事了是你說了算嗎!
心裡怒吼著,雲竹閉上了眼,同時一陣勁風從屋裡掃來,顏晃閃避不及,回神時,只見長槍尖端精準無比的對著自己的喉嚨,只要用力一捅,自己非得交代在這裡了,順著槍桿看去,卻見一名蒙著眼的中年女人,顏晃心頭一顫,直覺這女人絕對比他女兒難搞多了,是他疏忽了⋯⋯
「⋯⋯答應我,不會傷了竹兒。」
心裡是覺得該宰了這群人保護女兒,但轉念一想,雲纖柔又覺得,這是讓她出去外頭尋找阿四的好機會,到嘴邊的話就成了這般,長槍收起,背在身後,看不見不代表她無法和人過招,相反的,用聽的就成。
「否則,我殺了你們,和你的主子。」
警告完,雲纖柔準確無誤地走入屋子,關上門,像從來沒出現過似的,顏晃清楚地感覺到自己在鬼門關前走了一圈,這才回頭對著下屬們露出驚恐的表情,「喂!二狗子,我喉嚨沒開個孔吧?」
「呃⋯⋯大人,您的喉嚨沒事。」
「那就好,嚇死我了。」
大大鬆了口氣,顏晃伸手撈起攤在地上昏迷不醒的雲竹,翻身上了馬把人抱在懷裡,心裡忍不住咋舌,剛剛這女孩性子太烈了注意,這身材也是一等一的好,難不成是打鐵練出來的?
心裡胡亂猜著,顏晃帶著人一路趕路,為了避免某人中途醒來,還定時補強藥物,硬生生的雲竹就這樣昏睡了三日,等醒來時⋯⋯人已經在京城泉府的地牢裡了。
滿臉發矇的看了四週一圈,雲竹除了茫然還是茫然。
這個⋯⋯說好的幫忙?
同時,完成指令的顏晃歡樂的到了泉泗水的書房回報,愉快地推開大門,只見泉泗水正對著一疊文件發愁,似乎是關於這陣子朝廷裡吵得不可開交的水患問題,想來主子也真可憐,事兒真多。
「主子,人已經帶到了。」
「知道了,先好生待著,我晚些處理。」
心思全放在了文書上,泉泗水完全沒想過,以自己的處事習慣,自己的侍衛就習慣性解讀成了放在地牢大刑伺候,晚些再親自審問。
渾然不覺自己誤解了主子的意思,顏晃心裡不住哀號,他怎麼不知道主子打著這主意,他會不會給雲竹的娘給宰了?
不過,天大地大,主子的命令大,顏晃只得走三步退兩步的往牢房去,磨磨蹭蹭的到了雲竹的牢房外,只見少女倚著牆似乎正熟睡著,顏晃再低頭看看自己手中拷問用的鞭子,悠悠地收回背後。
⋯⋯原諒他,不敢打。
於是,顏晃只得蹲在牢門外對著她乾瞪眼,實在是那眼神太直接了,雲竹清秀的眉頭一皺,悠悠地醒了過來,一睜眼就是顏晃那副變態的模樣,不由的一陣無言重重嘆了口氣,她大概猜到了是怎麼回事,自己這是給娘親丟出山了,只是不知道這二哈的主子是在想些什麼,有人會把客人放牢房嗎?
「我說這位大哥,你主子是要我幫什麼忙?有話快說,我外頭要找人去。」
既然在山下了,那自然要去找阿四。
心裡打算著,雲竹卻沒錯過顏晃臉上那一瞬間的僵硬,心裡覺得奇怪,卻想再問,顏晃已經起身離開了地牢,還沒搞清楚這是怎麼回事,才湊到牢門前就被不知名的粉末撒了一臉,嗆了好一陣就看到顏晃滿臉的愧疚,又在牢前蹲了下來,一臉認真的看著自己。
⋯⋯神經病。
還沒開口問這是在做些什麼,你主子就是這樣對待客人的,雲竹只覺得背脊一毛,一股難以描述的熱意從下腹竄起,頓時不敢置信的看向顏晃,只見他笑得一臉尷尬純良,晃著手中的小瓶子,吐了吐舌頭,「這個⋯⋯姑娘呀,我不知道妳是哪裡惹著了我們主子,主子的意思是先好好處理一下,他之後再親自上,當然妳自己坦白點就能少受點罪,要不⋯⋯妳全招了吧?」
招?招什麼?她有什麼好招的?她連他主子是誰都不知道!
呼吸急促了起來,雲竹臉上一陣潮紅,腦子也糊成一團,可腦子裡沒半分旖旎,只有憋屈和憤怒,死死瞪著牢房外的男人,想伸手找自己的軟劍卻撲了空,想來也是,她是囚犯,哪有讓囚犯帶武器的道理。
可她真想宰了這男人——
「嗚⋯⋯」哀號了聲,雲竹只覺得全身一陣無力,恍惚間好像又看到了那個少年,眼底不由地透出欣喜,「阿四!」
「阿⋯⋯阿泗?」
顏晃錯愕了一陣,老天,這女人還真有問題啊!怎麼叫主子叫得這麼親密,這交給他來審真的沒問題嗎?主子你自己的桃花債要自己處理乾淨才是,干屬下什麼事呢!
咳,他已經挑著所有處理方式最溫和的來了,主子應該⋯⋯事後不會想抽他吧?
「阿四,嗚嗚,竹兒好想你,你怎麼都不來找人家,說好的再見呢⋯⋯」
老天,主子,你這是什麼?始亂終棄不成?
顏晃的眼神越發微妙,看看頭頂的天花板,嘖嘖了兩聲,想不到主子總是那副冷冰冰的樣子,外頭還有這種風流債,果然人都不是完美的嗎?
光顧著吐槽自己主子,顏晃完全忘了要把手上的解藥給人家吃下去,一個勁兒的幻想這到底是怎麼一個狗血故事,鍛造師跟惡魔軍師的愛恨情仇想著就刺激,說起來主子有一柄苦無總不離身,該不會⋯⋯
「嗚嗚,阿四⋯⋯」
總覺得自己好像抓到了什麼靈感,顏晃沒來得及深究,衣領就被人用力一扯,頓時一團軟綿綿的東西蹭上了胸口,低頭一看⋯⋯老天,牢門怎麼給弄彎了!
總之,牢門壞了,中了媚藥的雲竹早分不出來眼前的人是誰,只當是自己朝思暮想的那位少年,正把臉頰貼在人家身上撒嬌,若是泉泗水在這,對這動作絕不意外,以前雲竹鬧事要他幫忙擺平時都是這麼撒嬌的,可問題是⋯⋯
顏晃慘叫了聲,他這是自作孽啊,主子的女人他哪來的膽子喂的媚藥!等會死定了死定了!「姑奶奶呀!妳快放開我,我們有話好說!」
「咦?阿四變膽小了。」瞇著迷濛的眼看著被壓在身下的男人,雲竹笑得天真無邪,「十年不見了,終於輪我逗著你玩了,嘿嘿。」
主子你到底對人家姑娘做了什麼喪盡天良的畜牲事!
發現自己的蠻力比不上對方一個小姑娘,顏晃都快哭出來了,只得慘叫著求自家主子快出來救場,完全忘了手裡⋯⋯有解藥。
卻說泉泗水忙了一天,總算是把水患的問題稍微理順了,明天找申屠然談談,朝裡就可以開協調會了,再拖下去申屠然的皇帝老爹就要把自家太子拎起來打屁股了。
鬆了口氣,泉泗水想起了顏晃稍早說過,那個樓竹青已經帶到了府邸裡,便信步往客房方向走去,卻沒半點人煙,不由得有些錯愕,在問其他侍衛顏晃人去了哪裡,聽到人在大牢時,泉泗水只覺得自己腦袋上的問號已經膨脹到快爆發的程度,這二哈在搞什麼飛機?
二哈在搞什麼飛機,在走下地牢台階時,泉泗水就猜到了,頭疼的揉著眉心,感情⋯⋯這傢伙把客人當囚犯處理了,罷了罷了,見招拆招吧。
心裡淡定著,卻在一瞬間,泉泗水全身一陣僵硬。
「阿四,人家好想你的說,別害羞嗎,小時候⋯⋯」
「天啊樓姑娘,我真不是主子,放過我吧!」
「什麼放不放過,你都說了你是我的人,我是你的人,還叫我不准跑的⋯⋯」
「樓⋯⋯樓姑娘!我我我我我——」
「竹⋯⋯兒?」
雙眼緩緩睜大,聲音有些不同,但聽起來就是那麼熟悉,泉泗水大步跑下台階,一時沒注意踉蹌了下,匆忙到了地牢,只見一名少女正雙眼迷濛,臉頰犯著春色,笑得溫柔的壓著滿臉驚恐的顏晃,明顯是中了春藥,頓時,泉泗水的臉黑了一半。
「嗚嗚你沒良心,那一天我沒撿你回家,你還是連碗都沒有的小乞丐呢,忘恩負義的笨蛋阿四嗚嗚⋯⋯」
得了,泉泗水沈默了一陣,若說剛剛還有懷疑,現在⋯⋯確定是她了。
「雲⋯⋯竹⋯⋯」
咬牙切齒地喊出她的名字,泉泗水一把扯過腦子不清楚的某人護在身後,一腳踹開自家不靠譜的白痴侍衛,再順便碾了幾下聽著他的慘叫這才稍稍解氣,哼的一聲把雲竹扛在肩上往自己房間走去,打算明天再處理這隻二哈侍衛,現在先把竹兒的問題搞定再說。
可還沒搞定雲竹,泉泗水就覺得自己不好了,只怪雲竹不安份,一雙手在他身上亂摸一通,似乎在找些什麼,搞得他呼吸也不順了起來,趕忙加快的步伐回到房間,把人扔到床上,死死壓好不讓她亂動,雲竹這時也安靜了下來,雙眼似乎無意,又似有意地看著他的腰際,好久才開口,「你才是阿四⋯⋯」
是肯定句。
不得不說,剛剛雲竹錯把顏晃當成自己,泉泗水是有點火大的,可這一回怒氣全消了,眼底甚至帶上了以往笑意,雙眼微微眯起,輕撫著她的臉頰溫柔的開口,「竹兒說說,為什麼我才是阿四?」
「苦無⋯⋯還帶著⋯⋯」
咕噥著,雲竹撐起身體,泉泗水也鬆了手,任她吻上自己的唇瓣,眼眶頓時有了熱意,將她緊緊抱入懷中,「還有體溫⋯⋯還活著⋯⋯」
天知道在多少夜晚,他夢見了她,在光亮中對著自己回眸一笑,追上去,觸碰到的卻總是一具冰冷的遺體。
她還活著,他的竹兒還活著。
什麼都不重要了。
積蓄了十年的眼淚總算潰了堤,從默默的哭泣到嚎啕大哭只是一瞬間,就算意識有些迷濛,雲竹對泉泗水的情緒就是多了幾分敏感,就算身體奇怪的緊,卻還是靠上了他的肩膀,像以前一樣輕聲安撫,「沒事了,阿四不是一個人喔。」
「嗯。」
哽咽著,泉泗水心底的那一片淨土,又回來了。
隔天,雲竹迷迷糊糊的醒來,只覺得腦子有點暈,她昨天好像做夢了,阿四抱著自己哭得像小孩一樣,還一直說著「還活著」、「太好了」之類的話。
可那只是夢而已,阿四不知道在哪裡,現實中會不會也以為她死了呢?
心裡想找到他的信念又強了幾分,雲竹才想起身,卻感覺腰上一緊,又被人拉回床上,這回還撞上了某人的胸膛,平穩的心跳聲規律的傳來,連帶著她的臉溫度一路爬升,腦子一時間斷了線——
我為什麼會在男人床上!
心裡慘叫了聲,雲竹一面在心裡哀嚎著「阿四我對不起你」一面急著往床下跑,被她激烈掙扎吵醒,泉泗水皺著眉睜開眼睛,映入眼簾的就是雲竹嚇得半死想逃跑的模樣,眉頭不由的皺得更深了些,只能說剛睡醒,腦子不太好使,硬是把人抓回來抱著,咕噥道,「不是說不准跑了,乖乖待著,好久沒睡好覺了⋯⋯」
說著,泉泗水又閉上了眼,卻不想雲竹愣了好一會才慢慢的抬起頭,剛剛的聲音比記憶中的低沉了幾分,卻還是透著熟悉,再看看那張臉,還看得到小時候的輪廓,睡覺時會把頭往下扣的習慣還是一樣,一點也沒變⋯⋯
「阿⋯⋯阿四⋯⋯?」不敢置信的看著抱著自己的少年,雲竹只覺得眼眶一熱,用力的搖醒少年,一面用帶著欣喜和緊張的聲音問著,「你是阿四對不對?對不對?」
架不住她不斷的騷擾,泉泗水總算是醒了看著她一臉又哭又笑的,勾起一抹透著邪氣的笑,抬起一邊的眉,「不是我,那是誰?」
「阿四⋯⋯嗚嗚⋯⋯」
看見那雙熟悉的淺藍色貓眼,雲竹忍不住哽咽,見她要哭,泉泗水便把她按到身下,笑的意味深長,語調帶了點調侃,「竹兒還沒說,妳不在我床上醒來,還想在誰床上醒來?」
「嗚嗚⋯⋯」
「⋯⋯喂,妳別哭啊⋯⋯」
「我⋯⋯我才沒哭,嗚嗚,阿四是笨蛋!活著為什麼不來找我跟娘!」
「我以為妳們死了,這不忙著給你們報仇嗎⋯⋯等等,柔姨還活著?」
瞪大了眼,泉泗水心頭一陣緊張,如果雲纖柔還活著,為什麼只有竹兒一個人在這裡?
看出他的焦慮,雲竹沒好氣地垂了她的胸口一下,接著又鑽進他懷裡待著,愜意的閉上眼睛,「我給你家的二哈迷昏了之後,娘就讓他把我帶下山了,說是讓我來找你,卻不想⋯⋯我說,你這是請人的態度嗎?」
說著,微睜的褐色的眼眸深處帶了點哀怨,泉泗水只是呵呵一笑不說話,沒半點改錯的意思,雲竹有些氣惱的哼了聲,換個姿勢仰面躺在他腿上,靈巧的手指玩著他披散著的長髮,眼底閃過一抹好奇,「阿四,你現在是什麼人呀?為什麼會成了那二哈的主子?」
「這說來話長,聽了怕妳嚇破了膽。」
語調中帶了點不懷好意,泉泗水正想把自己的身份娓娓道來,卻聽外頭一陣騷動,熟悉的聲音大呼小叫的從遠方傳來,惹得他一陣皺眉,喊了聲要外頭的人把人穩住,自己牽著雲竹下了床,解開了衣帶,見她想躲,嘴角揚起了透著些許邪氣的笑,勾勾手指,要她靠近,自己攤開雙手,眼底滿是玩味,「竹兒,替我更衣吧。」
看他一副不在意的樣子,雲竹雖有些在意外頭是怎麼回事,但想來以他的性格,若是急事應該不會這樣胡鬧,想想雖有些無奈,但也就順著他了,只是看他這副理所當然的模樣,不由得有些尷尬,「你自己不能嗎⋯⋯」
紅著臉不敢看他半敞的領口,雲竹紅著臉轉開頭,掙扎了一陣,見她還扭捏著,泉泗水笑瞇了眼,悠悠的開口,「竹兒,咱們睡也睡了,就只是換件衣服,不難的吧。」
「睡睡睡睡睡什麼的,才沒有!」被他這一番話驚得慌亂,雲竹扭開頭,卻又忍不住偷瞧他半敞的領口間露出的胸膛,重重咽了口唾沫,低下頭試圖掩飾紅透的臉頰,「別說這種讓人誤會的話。」
「可不是嗎?竹兒昨晚⋯⋯」
不懷好意地上前從身後將她摟入懷中,泉泗水低頭在她耳邊說了幾句,雲竹得臉紅得堪比煮熟的螃蟹,引引發著熱氣,連忙揮開他的手,見他還是笑笑地在原地站著,最終還是問了衣服在哪,老實地替他整理起來。
說來女子的服裝一向比男子複雜些許,可泉泗水這一身又比她複雜了不知道多少,也不知道平常這傢伙是怎麼有閒情自己處理的,他的性子雲竹自認還是清楚的,他很討厭自己以外的女生靠近,讓其他人這樣伺候是不可能了,不過⋯⋯「阿四的身份,好像是個大人物呢。」
輕聲的說著,雲竹的笑有些苦澀,垂下雙眼,聽著他的指令替他繫好腰帶,抬頭對上他淺藍的眼,泉泗水只是微微一笑,抬手讓掌心貼著她的臉頰,看她貓兒似的瞇起眼,輕輕蹭了一蹭,神情滿是眷戀,開口時聲音更是極盡溫柔,「別胡思亂想,我的妻子,只有妳,也只能是妳,咱們之後把柔姨接下山,擇日拜堂成親,泉府只容得下妳做當家主母。」
抬頭看著他,雲竹只是不說話。
在她不知道的五年間,她的阿四已經變成了這樣高高在上的人,她卻不在他身邊,他不說,她也能想像他這些年多痛苦,活在仇恨中,阿四這麼溫柔的人一定不好過,他遇到困難的時候,是不是想要自己陪在身邊?
想著,雲竹緩緩低下頭,靠近他懷裡,閉上眼,「阿四,以後,我陪著你。」
「這不是當然嗎。」
勾起笑,泉泗水垂下眼,緊緊將她納入懷中,估計她剛剛根本沒把自己的話聽下去多少,但也不及,他們以後有的是時間。
正當享受著這一刻的溫存,房門卻猛的一聲巨響,只見申屠然滿臉緊張的破門而入,竟沒意識到泉泗水黑透的臉,只顧著嚷嚷,「天呀,泗水,你是怎麼了!居然翹掉早朝!父皇差點沒把我抓過去問你怎麼了你知不知道,一大早的你——」
「申,屠,然⋯⋯」咬牙切齒地唸出好友的名字,泉泗水把好奇地四處張望的雲竹壓回自己懷裡,惡狠狠的瞪著終於發現事情不太對勁的申屠然,見對方一臉茫然,眼底閃著濃濃的殺意,臉上卻笑得燦爛,「我忙著呢,麻煩你滾出去⋯⋯如何?」
「⋯⋯」看著滿臉殺氣卻沒有動手的泉泗水,再看看被他按在懷裡的雲竹,申屠然張著嘴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來表達自己的錯愕,最後說出來的話他聽了都想掐死自己,「那個⋯⋯泗水,這是你新收的通房⋯⋯?」
「申屠然啊申屠然。」笑得異常燦爛,泉泗水空著的手摸向腰間,申屠然臉色漸漸轉白,僵硬地轉身想跑路,一支鐵釺擦過耳邊,帶著刺耳的風聲,悠悠的只聽泉泗水帶笑的聲音宣布,「我發現你可以去死了。」
於是,一個雞飛狗跳的早晨就這麼開始了,看著泉泗水追殺慘叫不停的申屠然,雲竹淡定的坐在床上喝茶,吐出一口濁氣,摸摸自己的袖子,抓出幾柄短刃,塞給路過自己面前的泉泗水,好心的開口,「阿四,雖然不知道那是誰,不過玩開心點喔。」
「老天呀姑娘您是哪家的!我道歉還不成!快讓這殺人魔放下兇器!一個殺人一個遞刀不帶這樣的!凌兒救我啊啊啊!」
慘叫著喊著自家娘子,申屠然最後被大字形的釘在牆上動彈不得,瞪大眼看著泉泗水解下腰際那柄從不離身的苦無在掌心翻弄著,還笑嘻嘻地回頭看向那名少女,「竹兒,妳說我要怎麼下刀才好呢?」
說得像今天午餐要吃些什麼一樣!
申屠然看那少女悠哉的起了身,把手揹在身後信步走到自己面前,漂亮的臉蛋上滿滿的無辜好奇,眨著褐色的眼打量著自己好一會,又看向泉泗水,表情有些困擾,「可阿四,這是你朋友吧?」
「呵,沒事沒事。」玩著苦無,泉泗水滿臉愉快,「沒問題的,妳隨意玩。」
「噢,那就⋯⋯」
早晨,泉府響徹了一聲淒厲的慘叫,大門守衛掏掏耳朵,不以為意,這樣的慘叫每天要聽好幾遍,都麻痺了。
說起申屠然,大口地喘著氣盯著停在自己眼睛前方不到一寸距離的劍尖和握著軟劍的少女,後者哼了聲軟劍一收入了鞘,往旁邊一丟,走向滿臉失望的泉泗水,抬起腦袋,笑得燦爛,「這樣就好。」
「好吧。」
泉泗水聳聳肩,一副我勉強接受的模樣,申屠然有種吐血的衝動,他交的是什麼朋友,這樣像話嗎?巴不得他去死似的!
看申屠然一臉憋屈,再看看雲竹透著苦笑的眼神,泉泗水沈默了一陣,知道她不讓自己再鬧下去了,不由得哼了聲,他還沒玩夠呢,敢說竹兒是通房,他氣還沒消,改天用別的法子來,不急於一時。
想著,一把將人撈進懷裡抱著,泉泗水悠悠的開口,「申屠,雲竹是我的未婚妻,我八歲那年訂下的,過些日子就要成婚,禮金可得大方點。」
「⋯⋯」申屠然臉上一陣空白,「⋯⋯泗水,我還沒睡醒對吧?」
「也許吧。」
泉泗水淡淡的回了聲,便不再理會申屠然,摟著雲竹走出房間,一面說著接雲纖柔下山的事,還有什麼時候把婚禮給辦了,雲竹的鍊器坊怎麼辦,完全把人給拋在腦後。
只是可憐了申屠然,到了中午林凌來叫人吃飯,才終於不用繼續被釘在牆上發呆。看著自家丈夫那副狼狽的樣子,林凌只覺得好氣又好笑,打不過人家還總愛做死,誰幫的了他呢?
本想著把人領回家就沒事了,林凌卻聽到了一個熟悉的名字,一時間愣了一愣,「你說⋯⋯泗水要娶一個叫雲竹的姑娘?」
「是啊⋯⋯」揉著酸痛的肩膀,申屠然吐出一口長氣,「呀⋯⋯嚇死我了,不過今天泗水轉性似的,感覺以前愛玩的性子又回來了,也不看看他多聽那女孩的話,比之前人性化多了,只是那女孩不知道是什麼來歷⋯⋯凌兒?誒!等等我啊!凌兒!」
看著林凌一溜煙的跑出房間,完全放生自己,申屠然突然有股想哭的衝動。
一個兩個都這樣對他,這樣對嗎?還讓不讓人活了,他的心破了一個兩個三個一堆的洞啊!
「竹兒!」
拋下自己的丈夫在角落畫圈圈,林凌快步到了正廳,看見坐在泉泗水腿上的少女,依稀可見當年小女孩的輪廓,心裡頓時激動得不能自己,她聽說村子被蠻人踏平,泗水也提過當時曾目睹了一切,收留他的小女孩一家人也不知所蹤,當初她就猜著收留泗水的應該就是竹兒一家,也以為他們已經遭遇不測,沒想到⋯⋯
「凌姊姊!」
看見許久不見的人,雲竹愣了一陣,隨即認出了向自己跑來的少婦,鬆開和泉泗水交握的手,像小時候一般撲向林凌,兩個女孩又哭又笑了一會,泉泗水喝口茶,瞇眼笑著,靜靜看著終於回到自己身邊的少女。
這一次,不會離開妳,絕對不會。
半月後,雲纖柔隨著泉泗水的部下到達了申屠帝國京城,在泉府住下,又過半月,皇帝申屠晏及皇太子申屠然最為信任的參議大臣泉泗水大辦婚禮,迎娶鑄造師樓竹青,隔年誕下一子。
「說起來,阿泗,你為什麼當年要說你叫李四?」
抱著剛滿月的兒子,坐在他的腿上,雲竹困惑地回過頭,看著他滿眼促狹地笑,微微皺起眉頭,「阿泗——」
「乖,咱們不說以前的事。」
帶著高深莫測的笑含糊帶過,泉泗水滿臉的愉快。
亂取的,這種事怎麼會告訴她呢,有損他高大的形象。
抱著貓咪似炸毛吵鬧著要知道原因的雲竹,泉泗水低下頭,含著她的雙唇,不讓她再追問下去。
不重要,不論是阿四還是阿泗,都是雲竹一個人的。
心裡想著,泉泗水閉上眼,嘴角含笑,退開後湊到她的耳邊,語調帶了點嘆息,熱氣擦在耳垂上,雲竹的臉一陣通紅,「謝謝妳⋯⋯回到我身邊。」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