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elf Portrait,1889 by Van Gogh
這一年我在學鋼管舞。男導師是獲獎無數的資深舞者。不知怎的,我總覺得男人跳得比女人更好看更嫵媚,可能因為我是女人,或老師實在比大多人的舞功來得深厚。他個子小,練成一身緊實的肌肉,擁有如小女孩般的柔軟筋骨。
一天,他在我們面前示範以歌曲《Carry You》排的舞步。他隨著節拍擺動四肢,肌肉控制自如,毫不費力將舞步串連起來,動作簡潔優雅,乾淨俐落。副歌響起,看著眼前的舞者依著鋼管優美地旋轉,由指尖到腳尖肌肉流暢伸展,忘我投入在藝術當中。那股專注美麗的力量,突然強烈震攝我的身體和靈魂。那刻時間仿佛暫時停頓,四周邊界消失,我進入了只有藝術和我的無人之境,一個永恆空間。回過神來,我感動得差點掉下淚來。我想,Oh shit, I‘m in love。眼前人變成神仙般耀眼,世上原來可有 such beauty and grace。
或許這就是藝術震撼人心的經過。這種震撼感稀少罕有,對每次靈魂被喚醒的感覺,永不忘懷。
2012年,我在巴黎的奧賽博物館第一次親身看到梵高 1889 年的自畫像。梵高 27 歲才開始畫家生涯,35 歲入住精神病院,37 歲以自殺結束生命。十年間畫了超過 2000多幅,屬短時間高產量的畫家。他畫大自然、畫低下階層、畫房間、畫朋友、畫夜幕低垂的城市、畫城市人的寂寞咖啡廳 - 他總能在平凡事裡看到美麗,然後將其昇華。
這幅自畫像畫於他臨近崩潰的自殺邊緣,生命最後一段日子。畫中他與周邊藍灰綠色螺旋狀的迴路融為一體,憂鬱抑壓感本應甚重。但在那遍虛無的冷調藍,和他那水泥青色的臉之中,他的鬍子、頭髮和眉毛呈現鮮明、溫暖的紅橙啡色,像訴說著他對生命的熱情。他雖眉頭深鎖,但眼神堅定,意念穿劃破時空,穿透靈魂。我站在畫前好久,未能移開眼睛。Don McLean 向梵高致敬的歌曲《Vincent》裡頭那句「Now I understand, what you tried to say to me」,我想我明白了他的意思。
另一次震撼發生在西班牙巴塞隆拿,由建築師高第設計的聖家堂。
高第小時候患上風濕,不能像一般小孩般到處遊玩,唯有與花草樹木為伍,以觀察大自然為樂。他從大自然找到曲線和有機型態,並將其放進他的建築物,所以聖家堂裡沒有直線,而是由螺旋、錐形、雙曲線、拋物線等組成。他花了 43 年光陰,終於造就了那高聳獨特,震驚世人,的高德式白色教堂,而此大作至今還未完成施工。
還記得初頭被聖家堂的外表嚇到,駭人的尖塔、入口像幽魂附體的誕生立面。不過一走進聖家堂,就像走進一個神聖的彩色森林。貌似樹幹和樹枝的螺旋支柱,延伸至貌似葉子和花朵,覆蓋著建築物的天花。光線從上方和四周的彩繪玻璃灑落,像個彩虹天堂。心裏泛起一陣激動,久久未能平息,全身被這偉大傑作震撼,說不出話來。
如果有朝一日我不能再相信人性,我會繼續相信藝術。藝術這詞可以很複雜,但我很簡單地認為,藝術就是更好、更完美、超越當世前人自我,一心一意為世界創造真善美。這種震攝,可能是作為人,表達出對生命的感動與激情,以及感激。感激我曾經生於此世,曾經見證美麗,曾經有創造,忘我投入的機會。縱使只是一剎那,足以在浩瀚時空畫下深刻一筆。
藝術是我的宗教。
(Painting: Self Portrait,1889 by Van Gog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