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一個月的調養,能下床行走的唐柯德向廚子借把刀,燒紅後將胸前的龍字劃成一團糊,並將半數銀兩留給客房主人後離開滇南。他漫無目的地遊盪,因為不知終點在何方;但卻專心一志地往西前進,彷彿離家鄉越遠就越能獲得甚麼。
翻山越嶺的期間,唐柯德留意到自己體力大不如前,於是專注在鍛鍊自己。唐柯德小時候曾聽武師說扛水桶練力氣的故事,於是他蒐集粗細不一的樹枝綑綁一起、當作一棵大樹幹扛在雙肩上行走山路。他愛上這種感覺,因為他明白今天多練一份苦力,明天就多長一份氣力;一分耕耘,一分收獲。
約莫兩個月後,大城邑裕豎立在他眼前。
邑裕位於山間平原的中央、坐落在兩河匯集之處,是四通八達的交通重鎮,其城牆與路面的規模比南濟大上一截,城門寬度更是能容納兩輛馬車並行。
城門寬上一倍,但衛兵何止多上一倍。唐柯德一路南行所經城市均只有一道關卡,而此處設整整三道關卡盤查出入人口。
「東疆,鷹嶺龍家莊?」衛兵滿不在乎地將唐柯德的籍貫與姓名紀錄紙上,「據說你們身上有龍字,給我看。」
唐柯德左顧右盼,發現此刻盤查他的只有一位年輕衛兵,其餘額外設立的關卡如同虛設,其他守衛無一不倚靠在牆上閒聊打混,只有在商隊入城時才湧上去,擺出一副惡煞樣好敲一筆竹槓。
「動作快。」年輕衛兵打斷唐柯德的好奇。
唐柯德順手拉開衣領之際,卻在握住領子時動作僵住,他感覺到自己正要打開某扇自己不曾踏進的門。但僅僅一個猶豫後,他還是扯開他的衣領,勢頭之大像是要把衣領扯下。
掀開的一瞬間,他莫名感到一股舒暢,發現這原來不過是個簡單的動作。
「行,可以走了。」衛兵一個簡單的畫記後,打發唐柯德離開。「報名處在城門進去右轉的帳篷前。」
唐柯德一臉茫然,出乎衛兵的預料。
「……你不是來參軍的?你不知道我們在打仗?」
除了招募軍官的眼神極為銳利,唐柯德的參軍過程簡單、毫無波瀾,草草幾個問題後軍官便交代他的分發部隊與薪餉額度,叫他自己前去報到。
邑裕如同濟南一般的繁華,但因應戰爭,城內一整區的民居被徵調軍用,街道上的軍爺使城市充滿暴戾之氣。唐柯德看到一戶人家被士兵又推又擠地趕出家中,門邊的娃兒哭喊著要回家,卻被一腳踹翻在地;也看到一位年邁的酒鋪老主人跪在一名軍官旁邊討饒,卻無法勸阻士兵把他店裡一桶桶佳釀搬走。
街道盡頭的小廟前方有一大塊空地,上頭架滿陳年破舊的軍帳篷,包括唐柯德該報到的一處。營帳掀開一看,約莫十人圍成一圈擲骰子吆喝,圈外三人則窩在一旁休息。
兩團人看似差異不大,但卻在交談和氛圍上,明顯被一道隱形的牆區隔,直到唐柯德一進帳篷,十幾道目光全匯集到他身上。
「嘿,小子。」圈外一名邋遢的中年大叔碎碎念,「連武器都沒有,一副蠢……」
「新人,師承何處?」賭圈中央一名劍俠打扮的青年開口打斷大叔的話。他的服飾陳舊,但手中那炳劍精雕璀璨──至少以劍鞘與劍柄而言。
唐柯德自報家門,賭圈的人頓時失去興趣,自顧自擲骰子去了,反倒是圈外的人挪出一個位置。
大家一番自我介紹之後,唐柯德發現這些人都是南域的無字村出身。
「東疆人怎麼來這打仗?」名為阿佑的「廢」字少年提問。他的五官挺拔、雙目有神,渾身充滿朝氣,與帳內沉悶與煩躁的氣氛格格不入。從他有力的臂膀看來,想必經歷一番鍛鍊。「你知道敵人是誰嗎?」
唐柯德聳肩,一臉沉靜地坐下,那表情是七分無所謂三分我人在哪。
「連這都不知道,腦子裝屎嗎?」三人哄堂大笑,甚至引來賭圈的側目。然而他們沒有嘲諷的意思,滿口爛牙的猥瑣大叔老鍋甚至丟給他水袋喝,害的唐柯德有些不知所措,雙眼直盯地面好似可以用眼神挖出銀子來。
那豈是白水,一股嗆辣從喉間竄燒,唐柯德不慎噴出數滴在老鍋臉上,活似剛燒開的水壺。
四人一起哈哈大笑,快活的氣氛讓靦腆的唐柯德幾個月以來第一次笑了。
「西邊的迪家最近幾年一直擴張,打到這了。」坐在三人中間的高大漢子黃爺回答唐柯德的問題。他身形魁梧、大喇喇坦露胸前刺青與肌肉,說起話來卻慢條斯理,而且在他開口的時候,另外兩人都靜靜聽著。
「迪家破壞四海皆準的默契,妄想干涉各城邦的獨立,建立一個只聽他話的大勢力。」他繼續說道,「邑裕城主不願意,城內各行業的行會與附近宗門也不願意,八大勢力湊出三千多人打迪家的八百人。」
「你來得真是時候,我們今晚總攻擊。」
「瞧你緊張的樣子,沒事,我也才來兩天。黃爺說過,跟著人群一起跑總沒錯!」阿佑大力拍唐柯德的肩膀,似乎覺得面無表情的唐柯德被嚇到不知所措,「戰場上是公平的。無論我們甚麼字,都是砍一顆頭賞兩銀兩。」阿佑嘻嘻哈哈地說道,「我搶到一顆就請你吃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