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時間過了多久,窗外射進來的明亮日光慢慢變暗,路燈亮起。楊君遠只是坐在地上靠著床依偎在易仲瑋身邊,沒有人想移動。
易仲瑋的手環著他的肩,讓他靠躺在自己肩上,他動也不動的讓易仲瑋以為他睡著了。
好想抽煙……
易仲瑋很想把拿菸,但是他沒有在屋子裡抽菸的習慣,他不喜歡弄得滿屋子菸味,更何況是別人的屋子。
下午陸以洋走了以後,外面來了很多警察,在隔壁頻繁的進進出出,也來敲門問了些問題,他們照高懷天教過的說法回答,避開攪進這個案件的麻煩。
後來聽房東太太說警方從冰箱搬出很多屍塊,用黑色的塑膠袋一袋一袋裝起來帶走。
也聽說那位高組長馬上南下去逮人,只是不知道結果怎麼樣而已。
事情結束了又會怎麼樣呢?他們又該怎麼辦呢?
房裡一片漆黑,只有路燈映照在書桌角落上,易仲瑋望著這間房,想像不出昨晚楊君遠在這裡有多驚慌,下午學妹搖搖晃晃走出來的時候,他都幾乎嚇到心跳停止,他沒辦法想像對方獨自待在這裏該有多麼害怕。
他不由自主的收緊手臂,讓楊君遠靠得更近些。
「小易?」
「啊、抱歉,吵醒你了。」易仲瑋抱歉的對他笑笑。
楊君遠搖搖頭,「我沒有睡著。」
易仲瑋輕嘆了口氣,安靜了這麼長的時間,大概也是在想學妹的事。
「你覺得學妹……還會出來嗎?」楊君遠輕聲開口。
「應該不會了吧。」
「你覺得她會怪我嗎?」
「不會,你是她唯一的朋友。」
易仲瑋的聲音很溫柔,緊環他肩的手也很溫暖,他並不討厭這種感覺,這種可以依靠一個人的感覺。
他抬頭去看著易仲瑋,他的表情像自己想的一樣柔和。
而易仲瑋怔了下,他們靠的很近,近到感覺得到彼此的氣息,楊君遠直直望進自己眼裡的雙眸像是在確定些什麼。
易仲瑋不自覺的屏住呼吸,他從來沒有跟楊君遠靠的那麼近過,更何況是他正用著一種迷惘的神情望著自己。
他緊張的連手心都出汗,不知道該說些什麼。而楊君遠苦澀的笑了下,慢慢閉上眼睛。
他不知道這是不是一種邀請,或是一種測試,他只知道自己有多麼喜歡這個人。
於是他緩緩的把唇印上去,輕柔的吮吻貼合,小心翼翼的怕會嚇到他。
易仲瑋的溫柔讓他覺得難過,他不覺得自己需要被這樣溫柔對待,和男人接吻的感覺也沒有想像中可怕,反而心臟狂跳了起來,他微張了唇讓易仲瑋更深入的吻他,吻到他覺得頭都昏了才停下來。
急促的呼吸讓互抵的胸膛不停的貼合在一起,易仲瑋忍不住再吻上來的時候,他沒有猶豫的張開手臂擁住他。
幾乎被壓在地上狂吻,越來越激烈的唇舌交纏讓他覺得整個人昏昏沉沉的。
……叮……叮鈴………
清脆的鈴聲讓他們馬上從激情中清醒,易仲瑋一把將楊君遠拉到身後,擋在他身前。
楊君遠還覺得頭昏腦漲,扶著易仲瑋的背半天才搞清楚狀況。
「……小雅……」
楊君遠喃喃的唸著,看著站在房間裡的女孩,她身上已經沒有那種死氣沉沉的可怕模樣,可以清楚的認出是他那個漂亮的學妹,但她只是用著哀傷的眼神看著自己,嘴一張一合的像是想說什麼,楊君遠卻聽不見。
易仲瑋把他緊緊攔在身後,語調帶著幾分緊張,「我不知道妳想說什麼,不過妳變成這樣跟他一點關係都沒有,別再嚇他了好嗎?」
面對這樣一個用盡全力保護、愛惜自己的人,是不可能不感動的,楊君遠雖然還有些害怕,但他感覺得到,學妹並不是真的在怪他,他輕按上易仲瑋的肩說,「不要緊,我覺得……學妹不是想嚇我。」
楊君遠站起來,鼓起勇氣朝學妹走近一步,「小雅,妳想告訴我什麼嗎?」
易仲瑋跟著站起來,緊緊跟在楊君遠身邊。
學妹張著唇,半天也沒能發出聲音,眼淚從她的大眼睛滑了下來,她垮下肩望著地板,伸手指著地上,看著楊君遠無聲流淚,然後就消失了。
「小雅……」楊君遠愣了愣,四周尋找著,卻也沒再看見學妹再出現。
易仲瑋則盯著地板,半晌才開口,「君遠,你有鐵撬嗎?」
「走廊上有公用的工具箱。」楊君遠開門去拿了工具箱裡的鐵撬,隔壁房門口已經貼上黃色警戒線,他頓了下腳步看了會兒,只是一天內發生的事,卻好像過了很久很久。他輕吁了口氣才進門把鐵撬交給易仲瑋。
易仲瑋從地上的細縫把地板給撬起來,沒幾下三、四塊地板就輕鬆被撬起來。「這裡一定有人撬開過。」
「我沒有撬過,把地板撬開要幹嘛?」楊君遠不明所以的看著易仲瑋把鐵撬一扔,把木板一片片拆起來。
這間的木頭地板是另外鋪的,跟原本的水泥地板有大約四十公分的間隔,而木板一拆起來,就看得到下面有一個大玻璃瓶。
楊君遠愣愣的看著那個玻璃瓶,緩緩的伸手把它拿起來。
瓶子很重,很沉重。
厚重的玻璃瓶,透明的水裡泡著一顆完完整整的心臟,像是標本一樣,鮮紅漂亮的心臟。
「妳想……告訴我這個嗎……」
楊君遠終於忍不住掉下眼淚,他把玻璃瓶抱在懷裡,突如其來的悲傷緊緊包圍住他,「我找到妳了……找到妳了……妳不用再擔心了……」
易仲瑋也只能環抱住楊君遠,用力撫著他的背讓他盡情的哭,連同來不及哭泣的學妹一起。
我找到妳了……
妳不用再擔心了……
我找到……妳的心了……
◇
接下來的事情一團混亂。
楊君遠記不太清楚,他只記得他很難過很傷心很痛苦,那種不被信任不被珍惜,又寂寞又苦的情緒不停的湧上,他哭得不能自己,只能抱著學妹的心,哭著嘶吼到到沒有聲音為止,他只記得易仲瑋一直在身邊,抱著他哄著他沒有離開過。
後來想起來,那些情緒都不像是他的。
是學妹吧,想讓自己體會到她的感覺,她的寂寞和傷心。
那些她活著的時候,還來不及告訴他的。
「想走了嗎?」易仲瑋走到身邊。
楊君遠點點頭,「嗯,走吧。」
從山上存放骨灰的慈心園大廳裡走出來,他深吸了口氣,這裡的視野很好,學妹的爸媽挑了個好地方。
「我剛接到高組長的電話,他抓到你那個鄰居了。」易仲瑋開口,他身著黑色西裝,襯得他的身材修長挺拔,像是從雜誌裡的模特兒。
楊君遠輕輕點頭,望著滿山的翠綠,「他有說……為什麼嗎?」
易仲瑋把手插進口袋裡,「……他說學妹喜歡你,他想完成學妹的心願,所以他把心臟給你,趁你不在的時候埋在你地板下。」
楊君遠看著遠方的眼神有點落寞,「小易。」
「嗯?」
「如果人能完全瞭解另一個人在想什麼就好了,那他一定會知道小雅是真的只喜歡他的。」
「嗯。」
易仲瑋看著楊君遠一直飄遠的目光,忍不住叫了他一聲。「君遠。」
「嗯?」
易仲瑋深吸了口氣,他想了很久,他要怎麼辦、要怎麼做,要怎麼表達,過去他逃避了兩年,現在覺得與其逃避,不如好好把話說清楚。
「也許……你會覺得我現在提這件事有點趁人之危,不過反正我從來不是什麼正人君子,只要有一點機會我都不想放棄,就算你是自暴自棄或是覺得對不起學妹,所以把補償心態放在我身上也好……」
易仲瑋說到這裡停頓了下,他緩了口氣,抬起頭來認真的望著楊君遠。
「我是真的喜歡你,你願意重新考慮嗎?」
楊君遠輕輕笑了起來,低著頭覺得臉上發熱,上一次他聽見這句話的時候,自己的反應還是震驚和怒氣。
也許學妹過多的感情跑到我身上來了。
楊君遠自嘲的笑了笑,抬頭望著易仲瑋,很認真的回答,「我想,我是喜歡你的。」
在易仲瑋怔了怔,鬆了口氣的笑出來之前,楊君遠又接著開口說道:「只不過我還不是完全確定,這種喜歡和你的是不是一樣……如果,你願意給我一點時間的話,我想我們可以試看看。」
易仲瑋還是笑了出來,「當然,你願意試看看我就很高興了。」
楊君遠笑開來,這大概是這些日子以來,真正開心的笑容。他回頭望著靈骨塔頂,豎立在山壁上的大佛說,「我想,學妹在這裡會很安心吧。」
易仲瑋溫柔笑道,「走吧,再不下山天要黑了。」
楊君遠覺得心底暖暖的,跟著易仲瑋一起上車,離開學妹長眠的地方。
【尾聲】
……請問……我聽說有問題可以來找你……
又來了……
陸以洋嘆了口氣,在家門口被逮到實在很麻煩,他回頭碎碎唸著,「不要在這裡找我啦,被春秋看到的話……啊……」
陸以洋愣了下,是那個小雅學妹,「咦?妳有衣服穿了。」
「嗯,我媽燒給我的,是我最喜歡的一件洋裝。」
「嗯,好漂亮。」陸以洋真心稱讚著。
「謝謝。」小雅紅著臉道謝。
「妳那個狠心的變態男友被抓了,妳還有什麼事想做嗎?」陸以洋偏頭問她。
「我有些話……想告訴學長,可是他聽不見我說話。」
小雅低著頭,神情很難過。「我想請你幫忙,讓他聽得見我說話,我想親口告訴他。」
「唔唔唔……這、這有點難度耶,我不知道怎麼讓人聽見鬼說話。」陸以思索了會兒問道:「我替妳轉達不行嗎?」
「可是、可是我不好意思……」
「欸、這我可能得打聽一下,如果妳不急的話。」陸以洋覺得這有點難度,他想春秋不會告訴他,也許可以問一下杜槐愔。
「我快沒有時間了,那個人一直催我走,可是我不想走,我想把話告訴學長再走。」
看著小雅有點焦急的臉,陸以洋也不知道該怎麼辦。
「我可能得問一下我……朋友才行,不然楊學長聽不見也沒用。」陸以洋抱著雙臂想著杜槐愔不曉得有沒有那麼好心幫他這個忙。
「小洋,你在幹嘛?」
……死了……
「啊哈哈哈……你怎麼跑下來了?」陸以洋乾笑著,回頭看著夏春秋面無表情的站在那裡,趕忙討好的貼過去。「我、我跟學妹說一下話而已。」
「說的好像人活著一樣。」夏春秋瞪了他一眼,然後朝小雅走近。
「妳不該待在這裡,快走吧。」夏春秋的聲音很溫柔,朝她伸出手。
……不要,我不想走……
「聽話,快過來。」夏春秋伸出手,柔和的嗓音像是催眠一樣。
陸以洋怔了怔,「春秋……」
她、她不想走……
陸以洋想說卻不敢說出口,讓她走了對她比較好嗎?
「快過來,過來就沒事了。」夏春秋朝她微笑,慢慢靠近她,朝她伸出的手就在面前。
她忍不住抬起手讓夏春秋握住,可是卻掉下了淚。
「……我真的不想走……我想親口告訴學長……」
「都過去了,忘記這些離開吧。」夏春秋握住她的手拉近她,輕輕的抱住她。
「春秋……等一下,她有話想……」陸以洋清清楚楚的看見,她側頭朝自己投來的求助的目光,她的眼淚好亮,亮的刺眼。
但就在一道柔和的光圈裡,學妹走了。
夏春秋深吸了口氣,甩了甩頭,他從來沒有在家以外的地方工作過,他覺得頭有點昏,悲傷和遺憾佔滿了他整個腦子,「可惡……本來想散散步的……」
「為什麼一定要她走……至少、至少讓她把話說完……」陸以洋覺得很難過,她沒有機會把話說出口,沒有辦法表達她的遺憾。
夏春秋嘆了口氣,「說出來又如何?只是讓生者更難受而已,事情過去了就過了,這是對所有人最好的方式,我說過的,這是天地運行的規則。」
陸以洋低著頭,覺很悶很悶卻無話反駁,他不知道這是不是對的。
春秋的做法真的是對的嗎?真的是對所有人都好的嗎?
他不敢問出口,只是默默的在心裡下了決定。
他絕對絕對不要讓春秋見到小宛。
絕對不行。
「別難過了好嗎?她好好的走了。」夏春秋以為他在為學妹難過,伸手摸摸他的頭。
「嗯,我知道。」陸以洋抬頭對夏春秋露出笑容,「別散步了,我上樓做飯,你可以看新聞。」
「嗯。」夏春秋點點頭,和陸以洋一起上樓。
電梯關上的那一瞬間,他看見那個老人,或是他該稱為叔公的人,站在大門外看著他,沒有執行人的幫助,他就像一個無依的普通老人。
落寞的神情和衰老的模樣讓陸以洋覺得好難過好難過。
那原本該是自己的親人……為什麼會變成這樣?為什麼我非得選擇殺了他還是拿姪子來換?
陸以洋握緊拳頭,想著一定有第三種方法,杜槐愔會這麼說的話就一定有。
一定有的,我一定可以找出方法的。
可以找出解決這件事的方法,找出可以幫助他們又不會破壞規則的方法,找出讓春秋可以接受的,幫助那些鬼的方法。
他不想再看任何一個像學妹一樣的鬼抱著遺憾被送走了。
陸以洋默默在心裡下了決定。
只是,他不知道他那天下的決定,改變了他往後的人生。
也改變了很多人的人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