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每個人都是自己的長髮公主。
喜歡用巧妙的言語掩蓋自己的情感，像是築起高高的塔，再隱蔽於森林一般，又期待有人發現垂下來的辮子。
金碩珍不一樣，說好聽點叫隨遇而安，簡單來講：他特別懶。
他不歡迎人，但也不防人，更不隱瞞，他的城堡就在那兒，大門敞開，樓梯前還禮貌性地放著踏墊──只是要爬上去不容易罷了。
※
不管其他人信不信，金碩珍跟閔玧其真的是和平分手的。
「那你們怎麼那麼久沒見面？」
「見面幹嘛？」
「好朋友總會聚聚，吃個飯之類的？」終於等來計程車，南俊替這位哥哥打開車門，待他進去後，自己才隨後入座。
「是這樣嗎……我海軍，他急診室，太難喬時間了。」閔玧其脫下帽子，抓了抓頭髮，又重新把帽子戴上，還把帽簷壓低了些，阻隔外界光線，「我睡一下，到了叫我。」
「這是你們分手後，你第一次回去嗎？」然而南俊八卦之心還沒得到滿足，仍是不解地繼續追問。
閔玧其到底是在社會磨了幾年，個性溫和許多，還是耐心地回覆他：「不是。我器材搬不走，買新的之前，放假都會過去，在那邊混音。」
但想了想，他又補充上一句：「不過碩珍哥忙，大多都不在家。」
「……你這是闖空門吧？」
閔玧其不可置否地聳聳肩，再壓低了點帽子，進入拒絕溝通模式。
※
今年暑假忙得田柾國沒有時間開實況──不、別說實況，他連遊戲都很少打了。
七月的首爾熱得可以生烤人類，特別容易出汗的他，帶了三四件衣服去上班。但苦於出勤得穿警服，只能意思意思換洗裡頭的背心，卻必須默默忍受臭得發薰的制服。
遊手好閒的年輕人多，他的工作量也大。每天處理街頭爭執、打架、離家、偷竊的瑣碎案子，便能讓人喘不過氣來，還有那些寫不完的報告書，簡直讓語文苦手的田柾國質疑人生。
他也是在這段時間又遇到了鍾世洙。
安安靜靜的一個女孩，獨自坐在警局一角用手機。未成年，多次的偷竊紀錄，個案紀錄上還標記著高風險家庭。
那時田柾國剛巡邏回來，看見同事在替她寫筆錄，多次直白的逼問後，那個女孩越發沉默。
「沒有錢，就不要妄想不屬於妳的東西！」隔著筆電相對，同事的手也沒放在鍵盤上了，只是單純在教訓對方：「窮是犯案的理由嗎？哈？家裡沒有媽媽管教，就變成這樣了？還是妳媽媽是這樣教妳的？」
女孩的表情麻木，顯然這樣的教訓對她來說習以為常，不過是左耳進右耳出罷了。
田柾國不是愛管閒事的類型，甚至嚴格來說，同事也沒說錯什麼──但他走上前去，假裝什麼也沒聽到，問了句：「筆錄寫完了嗎？」打斷同事單方面的對話。
※
「哇、很聰明的方法啊，我們小田警官也會用職場心機了。」金碩珍放下筷子替他拍拍手，然後再拿回餐具，繼續用餐。
「學你的。」
田柾國沒有貧嘴。
他很少能聊天的前輩，自從認識金碩珍後，吃飯間閒聊，便耳濡目染一些職場小故事，然後現學現賣到警局裡去了──總覺得靠著珍哥那套方法，社交也不是多可怕的東西。
「當然，我是一個從臉到內心都十分優秀的範例。」金碩珍順口讚揚自己一番，耳朵都紅了，也不防礙他極其流暢的自誇。
聞言，田柾國不客氣地笑了出來。
大哥瞬間變了臉色，但也沒有真的動怒：「呀、你的禮貌呢？我比你大吧？」
「那個星期六的聚餐是要去哪裡啊？」田柾國完全不以為意地轉了話題。
「啊……應該是烤肉？」
※
金泰亨和朴智旻重新交往的事，根本瞞不了任何人。
倒不是什麼戀愛姿態無法隱藏之類的原因，而是這倆都推特中毒，要他們不發照片炫耀一下？完全不可能。所以田柾國看到了，金南俊點讚祝福了，金碩珍也知道了──然後說不清是慶祝，還是單純彌補幾個月前沒約成的遺憾，行程之外、情理之中的，以金碩珍為首，他們又約了一次飯局。
「這次聚餐，我不准任何人加班、遲到、忘記、出意外，總之，全部都給我準時出現。」大哥強人所難地如此要求。
「地點交給我決定吧，我會安排好的。」在剛剛才臨時組成的對話群組中，泰亨主動搶過主辦權，興致盎然地開始蒐羅聚餐地點。
「想吃肉。」田柾國不負責任地丟下這句話，說完就跑，完全不理會其他人的回應。
朴智旻熟練地當著薪水小偷，在上班時間偷偷丟餐廳資訊到群組裡。
待訊息速度都慢了下來，金南俊才回覆：「哇、我還真的剛好能出營呢。」
珍哥開心地打上一句「天意」點評。
倒是金泰亨比較敏感，多問了句：「剛好放假？還是請假？」
「有一個領導公差，能順便捎我出去。」
「哇、特權蟲。」金碩珍完全不帶惡意的如此評價，並換到私窗問金南俊：「哪個領導人這麼好？你這樣沒問題嗎？」
人在軍營卻可以快樂用手機的金南俊，抬頭看了眼「領導」，低下頭回覆：「姓閔的。」
「閔玧其？」
「嗯。」
金碩珍接近秒回，一口氣傳了驚訝、噴水、烏鴉飛過、爆笑、另一個爆笑、笑到打滾的貼圖過去──幸好南俊的手機沒開聲音，不然這回兒還不叮叮叮響個沒停。
「他有空的話，你邀他過來吧顆顆。」
金南俊摸不准這兩位哥哥現在的關係，小心翼翼的傳了個問號過去，只怕多說多錯。
「他不待在軍營裡，根本不會乖乖吃飯，讓他來蹭點肉吧。」說完，另一條訊息又立刻傳了過來：「阿西，還有，趁他終於上岸了，叫他把東西搬走。」
這個擔心倒是很實際，南俊一臉不可思議，把「我這不是擔心你倆見面尷尬嗎」吞到肚子裡，半晌才回了一句：「喔。」
但金南俊不知道是邀請閔玧其和他們一起吃飯，還是要求閔玧其去搬家，哪個比較恐怖？
求生欲讓他反覆抬頭看閔玧其，再挪開，看一眼，又撇開，次數頻繁到讓當事人感到奇怪的程度。
「姓金的，你想幹嘛？」
「呃……我下個月調去軍情部嘛，大概是最後幾天來煩玧其哥了。」急中生智的他，立刻飆出一段感人的開場白：「這次出營，要不要一起吃頓飯？我請客，當作謝謝哥這幾個月的照顧。」
閔玧其盯著他，一臉狐疑。
金南俊趕緊改口：「碩珍哥邀的，說謝謝你照顧我。」
「喔。」口上應了，但眼神中赤裸地寫著「掰、儘管掰，能繼續掰下去我算你贏」。
「嗯，就是……碩珍哥約了滿多人，包括我、我弟、我弟的男朋友、碩珍哥的朋友。」高智商不代表擅長撒謊，特別是在閔軍官的威嚇下，「剛剛知道你也回首爾，問你要不要一起吃飯……然後順便把你放在他家的音響器材搬走。」
「嘖。」啐了下嘴，欣賞完金南俊的表演，閔玧其才開了金口：「我那天晚上有約了，和你哥打個招呼就走。」
※
急診室忙嗎？警局忙嗎？軍人忙嗎？行政秘書忙嗎？
忙啊！怎麼不忙？
只是在吃的面前，還有金碩珍的人情脅迫之前，總得稍微不忙一下。
在這場飯局中，唯一不怎麼忙的私家偵探，替大家約了一家韓式烤肉。還想說大家肯定想喝酒，會特別吵，就細心地訂了包廂。
「我們泰亨越來越成熟懂事了啊！」金碩珍誇獎道。
同年的朴智旻則忍不住吐槽：「他已經25歲了，這是基本吧？」
「啊、對了。」萬年不浮水的田柾國突然出現，丟下一句：「智旻哥，結案的同事要我提醒你，救護車的費用要早點繳清喔。」
拿著手機的金碩珍噗哧地笑了出來，但意識到這樣挺沒良心的，所以在群組裡還是保持風度，只傳了一個拍拍頭的貼圖過去。
「不過泰亨，你是怎麼找到這家店的？」金碩珍簡單搜了下店家資訊，發現這個地方極其偏僻，也沒什麼名氣，附近不是可以逛街的商業區，和主要幹道甚至隔了一家賽車場。
「案子的對象推薦的！他上次跟朋友去吃，說是還不錯！」
沒人看得懂推薦人是誰，但不妨礙他們決定星期六就去那間店聚餐了。
※
還留著前男友的東西，總讓人懷疑舊情難忘。
但金碩珍對天發誓，他確實難忘閔玧其──應該說誰可以忘記交往過的對象啊──但他絕對沒有念念不忘。那些音樂器材來留在家裡只有一個原因：不知道怎麼處理。
如果他能有一天，完全空閒、體力充沛、情緒穩定，他自然會想辦法把那些釘死在牆上，鑲嵌進桌子的玩意兒拔出來──但是，一、急診室醫生沒有這樣的時間體力精神心情，二、他懶。
剛開始沒動手，之後就更不可能了。
反正金碩珍也不會因為那些冷冰冰黑壓壓的器材觸景生情。
而且說句實話，就算他真的咬牙把東西通通撤出來，要幹嘛？那是閔玧其買的，他能拍賣掉嗎？或者是丟掉？就算要閔玧其搬走，要喬到一個兩人都有空的時間也太強人所難。
隨遇而安，放著也罷？反正現在房子的空間完全夠他使用。頂多是少個書房吧？但他回家哪還有時間讀書？更何況現在是電子書的時代，一手Kindle，躺床上還舒爽點。
※
「哇、真的都還在啊？」
「……你以為是誰的問題？」
金南俊站在客廳，完全不想接近那兩位哥哥。
雖然那倆人之間沒有瀰漫著什麼尷尬的氛圍，只是像同事一般討論著事情，但越是如此，南俊就越不理解，以至於越想遠離──他甚少接觸同性戀，但情侶不應該都是情深意切的嗎？怎麼會有金碩珍和閔玧其這種人？說不上「分手了還是好朋友」，就只是、只是……
好像不在乎一樣。
閔玧其從左到右，從上到下，再反覆來回，以眼神撫摸著每一件記憶中的器材，那些陪伴他走過最黑暗時期的音樂。最後指著電子琴，說道：「這個我搬走，其他賣掉。」
「電腦、螢幕、音響可以留下來，我們應該用得到。」
「那音響留amphion那台吧。」
「聽不懂。」金碩珍直接打斷他，撩起袖子：「請你現在搬，我之後肯定不記得。」
他們一來一往地商討，語調平和，全沒有金南俊理解中「分手後戀人重逢」地畫面──他們不是不記得過去，只是都不被其所擾。
「哇、為什麼不早點處理這些東西，偏偏要拖到現在啊！」
要把東西從牆上、桌面拆下來時，金碩珍毫不猶豫地把工作交給閔玧其，並且很貼心地遞上螺絲起子。
「因為吃完飯後，隔天你就去當兵了。」
「啊、也是呢。」
「欸？」
這時，隔壁的房門突然打了開來。
「啊──」金碩珍在眼角餘光看見突來的人影時，發出震天的驚呼，髒話更是差點脫口而出，整個人驚惶失措踏步，撞上站在後頭的金南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