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早安。」田柾國睡眼惺忪的，不知時間的，和三人打了招呼。
南俊扶穩被嚇個半死的金碩珍，代哥哥提出問題：「柾國？你今天沒有上班？」
「嗯？」他揉揉眼睛，顯然還沒睡醒的樣子：「昨天查緝一間KTV，早上才回來……現在幾點了？」
「下午四點半。」
聽到一個全然陌生的低沉男聲，田柾國才終於抬起頭來，迷迷糊糊地努力打起精神。
完全不知道家裡還有人而被嚇一跳的金碩珍，這時也回過神來，低啐了句「阿西」，才找回房子主人的架式，替兩人介紹彼此：「玧其，這是田柾國，今年二十四歲，警察，我的房客，現在住那間。」
「您好。」眼睛都還沒睜開，他便朝聲音的方向鞠躬。
「柾國，這是閔玧其，比你大四歲，海軍，之前住這裡……嗯，我們正在討論要怎麼把東西搬走。」
閔玧其點點頭表示打過招呼。
金碩珍終於結束互相介紹的環節，半是笑呵呵，半是故作鎮定地提醒：「你要不要先把睡衣換掉，再出來洗漱？」
「啊？喔好。」孩子乖乖地又進了房間。
一直到門關上，閔玧其才發表評論：「他跟你滿像的。」
「我不會穿那樣睡覺好嗎！」
明明說是忙了大半夜，凌晨才回家，這人卻依然洗了澡換上睡衣才肯躺床睡覺──連身粉紅兔兔套裝，還帶耳朵的那種。
「啊！」這時門又被打開來。兔子沒了，但換成半個裸男──也不知道哪個比較好──「是要搬黑色房間的音響嗎？」
「嗯。」玧其倒是見怪不怪，並瞥了一眼，得出「這人身材不錯」的結論。
「那些是不要了，還是要搬去新的地方？」他小心翼翼地試探，眨著期待的眼神。但又不敢看向第一次見面的閔玧其，而將滿滿的希望都寄託在較為熟識的金碩珍身上。
碩珍溫柔地回望，注視著小孩亮晶晶的雙眼──他也只敢盯著眼睛看──然後把話題丟給另一人處理：「那些東西是玧其的，你問他吧。」
「電子琴我會搬走，剩下的東西隨意處理。」
「那可以給我嗎！」閔玧其話都還沒說完，田柾國便搶先問到，但又趕緊改口：「也可以賣我！可是我需要晚一點給錢，我會付錢的！」
「行。」玧其點點頭，把拆到一半的混音器給塞了回去，並把螺絲起子扔給金南俊，「就留給你吧，錢你付給碩珍哥。」
「給我幹嘛？」
「管理費。」
「我沒在保養喔，都放著給它生灰。」
「保管費」
「行。」
「五五分。」
「好。」
兩人快速敲定了財產分配，一點也不拖泥帶水的。結束對話，閔玧其戴起帽子，轉身便準備離開，「那我先走了。」
「要不要等下載你過去？」金碩珍抬眼確認一下現在的時間，「離晚餐還有點時間吧？你那麼早過去幹嘛？」
這話倒也有道理，而且有免費司機當然好──閔玧其點點頭，然後在沙發坐下，自顧自地滑起手機。
金南俊舉著螺絲起子，終於找到插話的時機：「這個要放哪裡？」
※
金碩珍一台小轎車能載多少人呢？實驗結果是六個成年男性不在話下。
「你們前後前後坐，擠一下哈。」
「今天怎麼那麼多人……欸？玧其哥？早安啊！」剛打開車門的金泰亨朝裡頭望了一眼，驚訝地打了招呼。
在知道閔玧其聚餐的地點和他們一樣後，驚訝之餘，金碩珍提議把大家一口氣載過去。
按照身材比例考量，應該要將長手長腳的金南俊放前座，小隻的閔玧其塞後座──大家都這麼想──只不過一看見閔玧其，無論基於對他的認識，或者老幼尊長的禮儀，金南俊立刻替他開了副駕駛座的車門，畢恭畢敬地請領導上車。
而後再掐指一算，後座得擠：金南俊、田柾國、從公司下班的朴智旻、和他一道的金泰亨。
四人一前一後倒是給屁股多出一些生存空間，但要關上車門還是有一定難度。
「智旻上來！」泰亨坐定位置後，拍拍大腿，笑眼看著男朋友：「你坐我腿上」。
「你在說什麼啦！」一慌，聲音便不自覺地變大。
「擠一下，很快就到了，不用擔心啦！」他張開雙手，好像求擁抱一般。
田柾國餘光看見值勤的守衛，出聲催促：「智旻哥，趕快上車，後面警衛要趕人了。」
即使人在駕駛座，金碩珍也感覺到後方傳來一股人肉擠壓的熱氣。
屈就於車頂高度，朴智旻需要彎著腰和頭，才不會撞上。腰上繫著人肉安全帶，但也沒抱緊，只是隨意地搭著。怕泰亨覺得自己太胖，他把大半重量都撐在自己腿上，以一個很艱辛的姿勢保持半蹲。
「智旻怎麼、有點輕？現在是不相信我抱得動你嗎？」但立刻就被金泰亨戳穿。
不顧朴智旻「沒有啦」、「你在說什麼」的辯解，他捏了一下智旻腰間的軟肉，這人立刻嗚嚶一聲，夾緊了腿，無保留地坐了下去。
智旻又怕自己全身的重量壓在他一條腿上會不舒服，而左右挪動著屁股，以保證體重分配平均。
「……這樣可以嗎？」
「嗯。」
後照鏡基本上失去觀察後方車輛的功能，只能觀賞後排。
閔玧其抬眼，和金碩珍建議道：「你最好開快一點。」
※
這間燒肉店生意一向不怎麼樣，只有在週末賽車場辦體驗營時，才能稍微吸引一些人潮。
今天他們還算幸運，除了有一家四口在角落用餐外，全場就剩下兩桌預定──金泰亨訂的，和閔玧其訂的。
「可以併成一張大桌嗎？」碩珍率先上前詢問服務員。
但沒等店員回應，田柾國便拍了一下大哥，「抽風機、烤爐跟整張桌椅都是固定的，你要怎麼併桌啦！」
「我替你們的六人桌加椅子吧？」前台把菜單、結帳表、劃記筆收在懷裡，向裡頭走去，「請跟我來。」
七月的首爾很是炎熱，為此，燒肉店卯足了勁開空調，以保證客人不會在裡頭中暑。
經過立式冷氣機時，明明其他人都沒怎麼樣，但就金碩珍的頭髮被吹炸成一朵黑色的蒲公英。
走在他後頭的田柾國覺得有趣，便偷偷吹了一口氣，想看這人的頭髮會不會也飛起來？
可惜沒有，還被金碩珍發現了。
他撥撥頭髮，又側過頭，抿著嘴，不帶威脅意味地瞪了田柾國一眼。年輕人則因為被抓包而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沒有絲毫悔意。
「最外面兩個位子給玧其和他朋友吧。」身為當中最年長的，金碩珍順勢分配起座位，但又不習慣掌握大權，所以把選擇權交給大家：「剩下的……我們隨便坐就好。」
俐落地拉了椅子坐下。金泰亨獨自安靜了會兒，便問到：「現在、等下是和號錫哥吃飯嗎？」
閔玧其其實只在那年寒假和金泰亨見過一次面，早就不記得他了，這會兒突然被點名，警覺地抬起頭。
但還沒來得及追問什麼，從賽車場下班的鄭號錫便已經到場。
顧不上金碩珍的小弟，閔玧其起身招呼他過來：「號錫，這邊！」
金碩珍正專心致志地閱讀菜單，和來者打個招呼後，便又投身至點菜事業中，並不忘指揮道：「柾國，幫人家拉個椅子。」
小孩兒不發一聲，乖巧地起身替對方拉椅子──但這個工作被閔玧其搶先，於是他頓住，好像輸入指令衝突地機器人，愣了一會兒才又縮回自己位置上。
田柾國非常不習慣人多的環境，感覺熱鬧之餘，更多的是不知所措。而且比起朴智旻跟金泰亨交往什麼的，他比較在乎等下端上桌的肉。他不敢和陌生的閔玧其、鄭號錫對上眼，就忍不住更靠近他熟悉的金碩珍一些。
「珍哥，我要烤里脊。」
「自己劃。」
「單子在珍哥手上，不是應該珍哥劃嗎？」
在一旁的金泰亨聽到這話，皺起了眉頭，想要教訓田柾國沒禮貌，不把珍哥當哥哥。但柾國全程都用敬語說話，而且金碩珍也沒有特別反感，「喔」了一聲後，便替他把里脊記上了。
「我不吃海鮮喔。」南俊舉手發言，像是班上的學生般。
「啊、我也不吃！」朴智旻趕緊跟上，並補充道：「然後泰亨不吃辣。」
「好。」金碩珍從菜單抬起頭來，正好對上鄭號錫的眼睛，便朝他致以微笑。
沒想到這引起號錫的慌張，他趕忙舉手申明：「我什麼都吃，您隨意點就好。」
田柾國沒有察覺到這其中個尷尬，順勢說道：「我也什麼都吃，肉多一點！」
還沒等金碩珍統整完大家的意見，閔玧其便招來服務生，「先上基本盤，十人份。」
※
大概是餓了，也可能是不夠熟，剛開火的時候可安靜了，只有烤盤架上滋滋作響。
等大家把店家基礎菜色都解決了，才稍稍慢下進食的速度。隨著金南俊因為喝汽水而脹氣的一聲嗝，餐桌上才開始有笑聲。
南俊捂著嘴，調整好自己後，輕咳兩聲，依以前在學校組織聚會的慣性，作了一段開場白：「今天呢，是為了慶祝泰亨和智旻兩人復合，順便彌補之前沒有成功的聚餐，以及意外訂同一間餐廳，第一次見面的、玧其哥的朋友──鄭號錫，總之，就是大家一起吃頓飯。」
這話聽起來像公司聚餐的致詞似的，朴智旻秘書熟練地替領導鼓掌。
田柾國眨眨眼，很想聽懂這段話，卻因為太長而放棄了。但目前架上沒東西能吃，只好拿起飲料喝。
他們全員這理所當然的態度，甚至讓新人鄭號錫來不及發出「這是同性戀復合的慶祝晚餐？」的質問。
「泰亨有沒有什麼話要跟大家說？」主持人南俊順勢把話題引導到今日的主人公之一身上。
「我？」金泰亨沒想到自己會被CUE，頓時瞪大了眼睛。放下可樂後，說著：「現在、那個，就是現在……我現在和智旻在一起了，謝謝大家。」
然後一轉頭，面向號錫，終於找到機會相認，和他笑著揮揮手。解釋道：「我之前呢，是看號錫哥在推特上推薦這家，所以才訂這間燒肉的。啊、我是Rex，頭像是一個V字剪刀手的那個，前陣子換成跟智旻的合照了。」
聽到Rex這個關鍵字，閔玧其猛然一抬頭。
「啊……原來是你！雜誌攝影比賽那次的人。」鄭號錫把資訊連結起來，笑著伸出手想跟泰亨擊掌，但金泰亨沒有意會，而是跟他握了握手。「你居然也在首爾，真巧！」
南俊插話道：「你們認識？那泰亨要不要替我們介紹一下？」
「鄭號錫，跟南俊你同年。」結果是閔玧其搶過話題，「當兵時在我的船上，以前是職業賽車手，退下來後在隔壁賽車場當教學跟行政。」
想要自我介紹都沒門的鄭號錫，只能點點頭說「嗯！」表示認可。
「原來是服海軍兵役的嗎？不容易啊。」南俊也朝號錫伸出手，「我跟玧其哥一樣是現役軍人，下個月調到軍情部去。」
但同時，朴智旻好奇地問道：「跟南俊哥一樣大？那不是才二十七？很年輕啊，賽車手這麼早退役嗎？」
號錫愣愣地張著嘴，還保持看似微笑的模樣，思考適切的說法，待他開口解釋時，南俊已經默默把他舉了老半天的手給尷尬地收了回去。
「我16年就退役了，因為一場車禍，之後發現自己不大適合再跑賽道，就退下來當教練了。」
提到車禍，金碩珍「啊」了一聲，但在大家回過頭來看他時，他又擺擺手表示沒事。並特別盯了金泰亨一眼，用眼神告訴他別說出來。
為了怕氣氛尷尬，號錫趕緊繼續說道：「不過沒事啦，對身體沒什麼影響，不用擔心。而且在海上玧其哥給我很多鼓勵，讓我想了很多。我現在在原本俱樂部開的賽車場工作，也很開心！」
他似乎是天生的氣氛調節者，這樣官腔的說詞，居然也真的讓氣溫持平一些。
服務生剛好把第二輪的菜色端上桌，鄭號錫主動替大家鋪上肉片，嘴裡招呼著：「來來來，看要吃什麼自己夾！」
「好！」朴智旻很快地接過話題，並同時起身和他一起處理烤肉。
號錫感激地朝他一笑，並不好意思地看了一眼在旁不發一語的閔玧其，把剛烤好的肉片放在他的盤子上，說道：「啊、只是真的沒想到退伍後還能跟玧其哥聯繫呢！」
這句話戳到閔玧其現在極其敏感的神經，他不自在地挪動位置，不著聲色地看了一眼自稱Rex的金泰亨，才淡淡地回了句「嗯」。
朴智旻好奇道：「你們沒有留聯絡方法嗎？」
這兩人的相會可以完全歸功於金泰亨，當事人嘿嘿一笑，正打算邀功時，被小聲的細碎叨念給吸引了注意力，那句「我啊……」才剛開口，又沒了聲音，被閔玧其搶去話語權：「嗯，他手機剛好壞了。」
「所以當時、那個，我──」
「後來意外找到他在這裡工作。」閔玧其又一次搶話。
「然後推……」
「因為攝影比賽的照片流傳滿廣的，就找到號錫的推特了。」
泰亨三番兩次講話都被打斷，朴智旻側過頭去，疑惑地看著他。
以他倆習慣的默契，捏捏他的手臂，低聲問道：「泰亨？」
金泰亨睜著眼睛，終於辨明了那個碎碎唸是出自何處。於是他長長的「喔」了一聲，替這場對話下了結論：「很幸運！」
金碩珍看不下去這場面，夾了兩片肉到盤子上放涼，其中一片被旁邊的田柾國搶走，他也沒生氣，只是哄道：「吃飯吃飯，我們認真吃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