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金碩珍畏冷。
田柾國不清楚為何自己會有這個印象?但腦海中依稀有他抱著自己喊冷的記憶。然而不知怎麼回事,帶著受傷的金碩珍到北城後,怕冷的他沒事,結果倒是田柾國感冒了。
起先只是打噴嚏。
到達北城後,他們兵分二路。留傷患金碩珍在城裡的巡察隊據點換藥,由田柾國先去搜索一圈。
北方的冷風襲來,青年摸摸鼻頭,覺得有些異樣的刺痛。
似乎哪兒都有祭巫的影子,又似乎哪兒都只是白茫一片。
「不好意思……」一道聲音怯生生地喊住他。
「嗯?」柾國低下頭,把視線放在那個偷偷跟著他走了一路的孩子身上。
「請問……那個、您是王城來的巡察隊嗎?」
田柾國愣了下,先是反射性地搖頭,然後又有些遲疑地點頭──他是嗎?沒有被編列入隊,但現在跟著金碩珍出任務,勉強擦邊算個「外圍人員」?
孩子沒有理解他的遲疑,只看到大哥哥那一秒的承認,便認定了他就是巡察隊的人。他正了正身子,將興奮壓抑住,盡可能平穩地說出自己的推理:「王城的巡察隊很少來北城,我好久沒看到人從基地走出來了!」
只是上飄的語調,藏不住孩子氣。
說是基地有點誇張,那只是一間小房子而已。大概貧瘠得連祭巫都不感興趣,北城的巡察隊據點並不受重視,大概金碩珍在王城的書房,都比這裡的大廳大上些許──不過那間小房子在孩子眼中便是大的不得了的存在。
田柾國有些不擅長跟那麼小的孩子打交道。尤其是他挺著胸膛,氣宇軒昂地預告:「我之後也想當巡察隊,等我考上之後,就可以再回來保護我家了!」
根本不是巡察隊出身的他,也只能木訥地點點頭,用一句「加油」回應小朋友的滿眼星光。
大家好像都知道自己要去哪,只有自己茫然無知?
──不、他還是有目標在身的。
「你這幾天有看到……」柾國差點脫口而出「黑頭髮的人」,但想想哪裡不對,只好思索著措辭,最後用非常模糊攏統的方式稱呼:「可疑的人嗎?」
「是您的調查任務嗎!」小孩興奮得幾乎從原地蹦起。
明明是問句,卻肯定得沒有一絲疑惑。
小朋友在他面前立正站好,鄭重地鞠躬:「我最近沒有看到,但我會從現在開始認真觀察的。」
然後踏踏踏地跑走了。
「呃……沒關係。」
也不曉得這孩子有沒有聽到?
風挾帶著雪襲來,田柾國吸吸鼻子,在北城的住宿區繞了幾圈後,才回去基地。
※
由法陣轉換而來的、純粹的元界軀體,照理來說應該更加強悍。沒想到卻在這種地方垮台─
─是因為對元界環境更為敏感嗎?
兩人在巡察隊的客臥休息。
夜深,金碩珍突然莫名醒來,然後便發現隔壁床的田柾國發燒了。
「柾國、你醒醒。」喚了幾聲後,這人毫無反應,彷彿被魘住。
碩珍右臂包裹著紗布,並暫時輔以木板和三角巾固定,掛在脖子上,並不方便。便用左手推了推他,叫他起床。
碩珍用手背貼在柾國的額上,明顯的高溫令他皺起眉頭。也不管這人聽沒聽見,便交代道:「你大概發燒了,我先去外面找藥,你慢慢起來,等下吃了藥再睡。」
「嗚……」床上的生物雖然發出了聲音,但眼睛沒睜開,迷迷糊糊的模樣。
在醫藥間待了一下午的金碩珍,不一會兒便左手帶著驅熱的草藥,右手──其實他骨頭沒斷,沒必要作那麼誇張的固定包紮。但駐點人員請來的醫生,參考一下他的職業,怕他不肯好好休息,才包得徹底一些。不過一天不到,碩珍便忘了醫生的交代──右手拿著一碗熱水進房。
不痛,但確實感覺不好施力。
撩起這人的瀏海,撥到一邊去。金碩珍用體溫和熱水摀熱了藥膏,才將幾乎被冰凍的藥草膏,塗抹在他的額頭上。
在他去拿藥的途中,田柾國早就睡回去了。但又睡得不安穩,不時發出暗啞的嗚鳴。
「柾國,起來,吃點藥。」
躺床上的田柾國無知無覺,跟死豬一樣──這樣說有點過分了,因為他還是有感覺的,只是真的醒不了,更枉論起床。
金碩珍哭笑不得,繼續好聲好氣地引導:「來、JK,嘴巴張開。」
他似乎對「JK」有反應,努了努嘴。
於是,碩珍的聲音還是一貫溫柔,但語速稍微加快一些:「呀、JK,我也是為你好,你再不把嘴張開,我就把你的嘴巴掰開。」
把碗遞到唇邊時,病號吧咂吧咂地張了點嘴,閉著眼睛含住碗緣。
田柾國其實不清楚現在怎麼回事?只是大腦勉強捕捉到指令,便反射性地乖乖服從。
他聽得見有人的聲音,大概率是珍哥。
整個人意識模糊,好像在水裡載浮載沉,探出頭來勉強呼吸,然後又被壓到水裡去。
附近有一股不好聞的味道,而且離自己很近。雖然刺鼻,但又好像是隔著一層膜,才感知到的氣味。這讓他的大腦更加混亂,無從判別。想趕緊推開,又或者是自己離開,但不知如何動作?不著邊際地挪動身體,也擺脫不了。
接著是一陣清淡好聞的氣息撲面而來,適宜的溫度,還帶著一絲清涼。
半夢半醒的田柾國,不由自主地朝那個方向靠近,尋找救贖。用頭蹭了蹭,激起更多味道後,才心滿意足地停止躁動。
濃濃的藥味隨著溫水灌進喉嚨,他被苦味刺激,突然驚醒。然後發現自己以一個極其彆扭的姿勢,正窩在碩珍哥的懷裡。
「醒了?」見他睜眼,碩珍把碗挪開些,笑了出來:「太苦啦?」
笑的時候,田柾國能感覺到他胸腔的震動。
接著,他發現自己不僅是躺在碩珍哥身上,這人還是用受了傷的右手,把他夾在懷裡的。
不知怎麼,柾國突然有些懊惱。
坐臥在床的金碩珍,見病人終於清醒,便把碗遞給他,讓他自己喝藥──不過接是接過去了,但一臉深仇大恨,搞得像之前被下毒似的。
碩珍注意到他的表情,暗地翻了個白眼,想說自己的父愛如山全喂狗了……喔、還真是喂狗。
可是田柾國接過碗,並沒有繼續喝,而是握著發呆。
雖然對病患不爽,但金碩珍並沒有真的放在心上,摸摸小孩兒的頭,還是挺有職業道德地哄著:「喝點啊、吃完藥趕緊睡,搞不好明天醒來就沒事了。」
這樣的親近似乎理所當然。
在珍哥的懷裡很安心、很舒服。
──如果田柾國沒有注意到那一絲氣味。
先是拿碗,又用右手扶病患,固定他在懷。金碩珍緊密包紮底下的傷口,其實隱隱有拉扯裂開的跡象。雖然被紗布包裹著,又附近草藥味濃厚,短時間內難以察覺。但田柾國因發燒而不靈敏的鼻子,卻意外聞到了那一點點微弱的血味。
他因此更懊惱了,還有點生氣。
「哥……你的傷口。」
「嗯?沒事。」
小孩子抿著嘴,顯然不贊同「沒事」這個說法,獨自陷入沉思。
「好啦、JK,沒事的,吃完去睡吧,休息一下。」打斷他思緒的,是金碩珍略顯疲憊,但依然溫和的聲音。
田柾國自己握好碗,點點頭,將苦澀的湯藥灌下。
他沒有生氣的資格,現在的情緒都無關緊要。總之他得趕快好起來、趕快變強,才可以……
才可以做什麼呢?
燒得頭暈腦脹的大腦沒有答案,但在再次入睡前,種下了這樣的執念。
※
這裡悄然入睡,但也有人在北城徹夜未眠。
※
人魚都是自私的。
過了「找到號錫哥」的興奮勁後,朴智旻便開始有些不自在了。
在船上時,畢竟靠海,他還有些「地主」的餘裕。但見泰亨跟號錫聊個有完沒完,又號錫原來是北城黑森林的先天木靈化身,並好像在等一個什麼人,短時間沒有離開的意思─
─上了岸的人魚,止不住地焦躁。
但朴智旻是體貼的。
他知道號錫哥記憶有些錯亂,而泰亨本身就貼心又黏人,多講個幾句很正常。且船都毀了,他們暫時無家可歸,實在沒有理由急著回海。
──於是,身為人魚的朴智旻,肉眼可見的自個兒糾結起來。
半夜驚醒的時候,月光入房,正好映在朴智旻的眼皮上。
他側過頭,看向和自己一起擠在雙人床上的金泰亨與鄭號錫。他們睡得很沉:鄭錫哥手向上伸展,抵在床板上。泰亨則一如既往抱著自己,雙手雙腳都纏得死死的。
因為找到彼此,各自心裡的大石頭落下,他們的睡顏如此安詳。
反而顯得失眠的朴智旻如同異類。
想回海裡、想回海裡、想回海裡。
北城寒冷。幾乎結凍的空氣,和人魚習慣的海域相差甚遠。
朴智旻甚至強迫自己去想祭巫、去想船被燒掉的那場大火,用那些看似嚴肅的事麻痺自己的大腦,才能不一直想著海。
好想回海裡。
在金泰亨的懷抱中,他握緊了拳頭、放開,又緊緊握起。
如果可以握住,把在乎的人通通拖進水裡就好。
TBC.
早安,時隔兩個多月才更新,有點心虛嗚嗚
下章大家應該就要準備見面了!終於!
以及、跟柾國說話的孩子其實有原型
但因為挺沒自信的,所以就不打名字了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