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

有人說，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是牛郎與織女，每年只能在七夕時相見。
我卻說，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是您與我之間，唯有在夢境裡才能相見。

憶起從前，由於父母工作的關係，從出生到上小學這段時間都是由外婆照顧。小時候，每天起床第一件事便是尋找外婆，也常常因為找不到在後陽台曬衣服的外婆而大哭起來。記得有一天早晨，外婆開心的把在睡夢中的我叫醒說她拿到了星光三越的禮卷，要帶我去逛街，對於那時才三、四歲的小孩來說，能出「遠門」乃是一件開心的事，即便是去自己沒興趣的地方，也能興高采烈地高喊萬歲。就這樣，一老一小開心自在的在星光三越逛了一整個上午，突然，外婆想起要幫我買小孩用的洗澡盆，於是我們動身前往不遠處的地方購買。正值夏天午後，天氣說變就變，原本豔陽高照的天氣，一瞬間突然轉為傾盆大雨，沒雨傘的我們跑到了台北最多的「亭仔腳」下避雨，頓時覺得這真是台灣人最厲害的發明。眼看這偶陣雨沒有變小的意思，外婆突然提出了一個建議：「用我們剛剛買的洗澡盆當雨傘吧！」「什麼？！」外婆毫不猶豫地牽起了還未從驚訝中回神的我，舉起洗澡盆，一路衝到了公車站，我又跑又叫的，覺得新奇好玩，卻也覺得有一點難為情，路人驚訝的眼光與公車上狼狽的我們，成了我最深最難忘的回憶。

此外每年過年也是我最期待的日子，外婆總喜歡在過年前自己包餃子，除了是從前就養成的習慣外，我們全家人也都很喜歡吃外婆親手包的水餃，又大又圓的，很是福氣，外婆總說那是元寶，要多吃才會發大財。而調皮的我，也總在外婆旁邊「幫倒忙」，一顆顆愛心形狀、三角形、貓貓狗狗等，把水餃皮當作粘土般玩弄著，臉上充滿一塊又一塊白白的餃子粉，外婆從一開始要我不要浪費食物的勸阻，到後來也跟著我一起玩了起來。

八歲那年，父母換了一間較大的房子，把我接了回去。搬家前幾天，外婆幫我打包著行李，我又哭又鬧得說不想去新家，不願離開外婆，外婆也哭了，她不捨，但她更希望我回去，要我回到父母身邊，像個正常八歲小孩一樣，上學、結交朋友。

就這樣，我離開了生活八年的家，離開了外婆。

而也從那天起，一切都變了。

從前每天都能見到外婆，如今只有過年期間才會見面。浴室裡被當成放置洗澡用品的洗澡盆，餐桌上一顆顆圓滾滾、形狀工整的餃子，看似沒有什麼變化的外婆家，卻藏著數不清的寂寞與寧靜。

自從上學後，我的生活開始忙碌起來，每天下課後便是前往補習班，假日也不例外。漸漸地，我的生活沒有了外婆，只有數不清的作業、考試與朋友。我變得喜歡和朋友出去玩，和朋友一起逛街，從前那充滿我和外婆笑聲的街道，如今卻成了我和朋友的嬉鬧場地，我的生活、我的記憶、我的娛樂，都已漸漸地轉移到了父母、朋友上，和從前相比，我不再依賴、不再想起外婆了。而每年過年餐桌上的餃子，也從一顆顆圓滾滾、形狀工整的餃子，變成一顆顆又大又扁，有時還會在裡面發現白髮及未煮熟餡料的餃子。

外婆老了，身體開始出現問題，幾年下來，外婆跑醫院的次數逐年增加。過年餐桌上市場買的餃子取代了外婆親手包的餃子。

上大學後，我離開家裡，自己在學校附近找了租屋處住下來，學校生活也比從前忙碌，回家次數一年比一年還少。一天，聽到母親說外婆住院了，這次是因為身體內部出了問題，開了刀，需要住院幾天，她心情不太好，要我去看看她。那天，我回到了外婆家，看似與從前相同的家，卻有一位寂寞的背影坐在客廳，是外婆，那個曾經笑臉迎人的外婆，如今變得虛弱，病痛使她臉上不再出現笑容。我強忍著淚水，微笑著上前擁抱她，問問她好不好，外婆沒有笑容，卻一直說著自己很好，要我趕快回家，學校很忙。我不忍，想陪陪她，但因為門外還有父親在等我，我只能和她做個簡單的道別，說過一陣子再來找她。

然而，我卻不知道，那一天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面。

一天早晨，接到了母親的電話，聽到的當下，我的身體不由自主地從腳趾頭一直到頭皮都充斥著顫抖，外婆走了，病痛帶走了她，那個寂寞又虛弱的她。

走了，有很多不同的意義。
有人說今天走了，明天彼此還是可以再見面。
然而外婆她走了，卻是代表不再有機會相見。
一夜之間，我和外婆的距離成了這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

有人說，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是牛郎與織女，每年只能在七夕時相見。
我卻說，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是您與我之間，唯有在夢境裡才能相見。

那天，我獨自從學校搭車前往外婆家的路上，車窗外的風景依舊，我卻看不清，眼淚佔據了我的視線，腦中的思緒充斥著從前快樂的時光。那笑容，那笑聲，那回憶，皆是您和我共同創造與擁有的。

三年多了，我還是未走出這段悲傷，與其說是悲傷，其實是懊悔勝過了悲傷。從前我總認為您會一直在我身邊，將來我出社會了一定要好好的孝順您、照顧您。然而我卻忘記，時間是無情的，它不懂得等待，它只會帶走你所珍惜與不願發生的現實。

「對不起」三個字在我腦中浮現了數十數百數千數萬變，即便我多麼後悔，您依然不會回到我身邊。或許，這是上天的懲罰，懲罰自私的我；或許，這是您給我的提醒，要我多多關心一直在我身邊的父母。

喪禮結束後，我獨自走在前往星光三越的路上，突然雷聲巨響，天空下起了大雨，我跑到亭仔腳下尋找包包裡的雨傘，突然看見一位婆婆牽著孫女的手向我跑了過來。「外婆，雨什麼時候停阿？我想趕快回家」小女孩抱怨著，婆婆一臉苦惱地看著天空，沒有回答她。我拍了拍婆婆，微笑示意的把手中的傘遞給了她。

外婆，我想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