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想聞》Sequence 13:浮觴篇.第十三章.〈蒹葭遐(下)〉
「這樣子伶倫他們應該看得見吧?」琴鳴掙扎地說道,又撕下外套為自己包紮止血。
無我這才出聲:「還不能大意,鬼狩很有可能……」烏黑的身影掠過樹梢,揚起陣風吹得叢葉飄飄搖搖,戴里士現身為他們的未來罩上一層黑幕。剎那間,戴里士張開雙翼,纏上鬥氣就像附上了一件青色羽衣,又像是燐燐鬼火閃爍著,直要燒向他們三人。
琴鳴和雷比亞由於負傷,身體還未跟得上意識,無法及時應對。「轟隆--」巨大的聲響盤繞著粗大的枝幹,接著被切斷下的千枝百葉如同戲終落幕,落葉簌簌是臺下的拊掌轟鳴。戴里士一番大刀闊斧,卻不見「萬綠叢中一點紅」。
「看見了,是信號!」妃望向三人與鬼狩纏鬥處,伸手指向那端說到。
「果然很難撐多久……這就來了,你們自己小心點!」伶倫回應畢,施運魄力,轉眼間將珣絪和妃變成削薄的卡片,連同珣絪樂箱的卡牌一同飛上飛船。
伶倫的「卡牌戲法」能將觸碰過的各色事物變成卡牌,連生物也包含在內,並隨心所欲操縱它們的來去,也能隨意解除卡牌狀態。值得一提的是,化作卡牌的生物仍保有自己的意識,一旦他們有意願解除自身卡片的狀態,便會立刻解除,這點是術者無法強迫的。
伶倫遂又指點出望遠鏡的卡牌,對上兩眼,忙著也接應琴鳴三人。管窺之中,能見得樹木被蹂躪的樣貌,所幸伶倫先一步將他們變成紙牌,才逃過一劫。
雖然卡片方正不過指長,然而五張同時飛馳而出不免引起注意(此五者:琴鳴、雷比亞、無我劍、無我元神及月下狩)。戴里士也感應發覺到,三個人影消失無蹤,卻有數個異樣飛行物的蹤影。直覺是能力所為,當機立斷、急起直追,琴鳴等人現在的狀態,更像極了一片災空中飛行的蟲餌,吊人胃口,空中獵殺可是做慣了上級掠食者的蝙蝠的拿手好戲!
伶倫拏著望遠鏡,口裡嚼道:「糟了,被盯上了……」嘗試撥用更多的魄力,然而速度已經趨近於極限了--但這可不是戴里士的最高速。
「人……卡片……逃……」戴里士追逐的同時,也將情報回傳給古斯塔夫。當再次招來被挑飭寡言的老毛病後,依然故我地用著隻字片語交代了大略狀況……接受到古斯塔夫牢騷的吭聲,戴里士很難得地回答「習慣」兩個字,當然,當然是習慣--古斯塔夫如是想。
古斯塔夫覷著眼仰望,確實影影綽綽有著五個飛翔的物體,雖然看得不妥實,但確實是有魄力的形跡。吩咐下去:「全速跟上戴里士.卡托爾,敵人變成卡牌的樣子逃走了!」自己也奔赴著攢蹄,如猛獸出閘。
言歸戴里士,已然逼近了三人。他十拿九穩地云:「逮到了!」緊接闞然張口露出猙獰尖牙,口吐狀似青炎的鬥氣,儼若厲鬼來勢兇悍。
剎那間,暈開的雲波風流泠然脫現出一個人影--夫無我也--從卡片的狀態變回原貌,無我五指齊併揮向戴里士,擋下戴里士的追擊。一瞬間劍壓與鬥氣兩相碰撞,彼此互不相讓。
無我看似受擒於戴里士,右手被硬生生咬住。然無我接著一句:「奴不會讓你逃掉的。」無我反過頭緊緊抓住了戴里士,一時戴里士掙脫不了,承受不住兩人的重量,被一齊拖了下去,在空中擺盪不定。
無我此刻舉起左手,未有絲毫猶豫劈向戴里士,欲乘勢取下其首級。說時遲,那時快,無我的斬擊已逼向脖頸,登時又起黑暗叢生,裊裊如煙的黑暗將無我的左手「吞噬」,戴里士變相地擋下無我的攻擊,或許更應該稱作是吸收。相繼的是無我如同被黑洞纏身,與戴里士兩人皆隱沒於沉冥之中。
「消失……黑暗……吧……」戴里士發語後便抽身消失而去。從旁人的眼光看來,上空獨洋溢著一團黑鴉鴉的幽冥,不能識清。最後從黑暗中抽拉出一絲影子,戴里士擺脫下無我,疾掣而出!
琴鳴與雷比亞即便化作卡片,仍舊能目睹這一切;雖然口裡不能言,但兩人所想卻是心照不宣:「無我被吞掉了?」距之甚遠的伶倫,隱隱約約地也算看得三分明白,倒替二人說了出口。
當下琴鳴、雷比亞沒有馬上恢復原狀,而選擇信任同伴,信任無我--畢竟貿然如此行動,是一種對無我的辜負。「沒那麼簡單就結束」,反而更像是他們胸懷的「信條」,沒那麼簡單就結束……
是啊,沒那麼簡單就結束。倏地戴里士感受到左腳一陣縮緊,緊接著是如同前時一般的累重,重者是那來自黑暗的逆襲!
無我牢抓著戴里士的足踝,掛著未曾見過的面孔,兩丸像是吸收了那些黑暗的眼瞳,洞深不可測。引介黑暗的無我,被其吞噬,也自其回歸。「奴說過,不會放你逃掉的!」伴隨這一聲氣,戴里士感覺上更加沉甸甸的,被人扯著後腿,名符其實地扯著後腿。
就像是忘記如何飛行一樣,戴里士被無我拽得在空中零落。正不能正,直不成直,而是不同於二者那般的偏斜,一路搖搖墜墜。戴里士在腳上趲著鬥氣運勁,企圖藉此擺脫無我的「掌握」,卻被無我的劍壓抵銷,又陷入一陣相持。只是無我拖住戴里士越久,情勢對無我他們就越有利。
「放手……」戴里士先是訴出兩個字,無我沒有聽得仔細,只瞧見唇形約略是這兩個字。接著唇形由微張,轉為拉長兩頤的大口,放聲尖嘶,排山倒海的「聲浪」拍打向無我全身,倒灌入雙耳難以嚥下,苦痛漸及遍佈全身。
無我不得不放開了手,掩住兩耳。戴里士逮著了機會,俯身一記踢擊,無我當下怎有心思防禦?便結結實實吃了一腳,狠狠地被踹落。
戴里士回身欲追,發現落了一段距離,不過仍可企及。
無我即便在半空中仍未放棄,兩手蓄積著劍壓,朝天奉送!兩道劍氣如貫日月,殺向戴里士。然而,他卻如批郤導窾般靈巧,輕而易舉地閃過身。
攻擊落空之際,無我可沒打算就此放棄。「借助風的力量,應該有辦法攔住他……」正當無我思索道,眼角餘光瞟見一龐然大物忽竦身穿梭至此,齜牙咧嘴的面貌,鼻環因為那蒸騰呼噓而顫顫巍巍,頸項臂腕綻開青筋,掣著幽綠的戰錘。無我仍自驚疑時,下一刻即遭綠闞迎頭痛擊,縱然無我一髮千鈞引出劍壓相抗衡,仍然難當其威力,墜落如同一顆隕星,將地板擊出一個坑。
古斯塔夫隨後跟著降落在地面上,看來毫髮無傷的樣子往無我的方向走去,其作為看得鬼狩其餘人等不禁肅然起敬。只見古斯塔夫口裡說著:「你們趕緊給我追上去,這傢伙交給我來對付就好了。」
部長的命令何人敢不聽從?於是紛紛趕回原本的腳程。人群中艾姆跟法利葉一馬當先--畢竟這攸關著他們的生計--基於同樣的「處境」,這次反倒很安分地一道行動,回到原本該有的幹部風範。
無我躺在坑洞中心,感到四肢上下無法動彈,特別是側腹直接承受古斯塔夫的錘擊,陣陣來潮的痛楚與麻感就像心搏一般不斷湧上,彷彿不斷提醒方才的攻擊威力有多麼不容小覷。方才的攻擊委實超乎無我的預想,但這還是無我格擋不全後的結果。然而,這些還不是無我最該關切的,古斯塔夫.利昂正逐漸逼近……
「我很驚訝,有人面對艾姆跟史蘭的合攻還能全身而退……雖然他們到後頭沒長進地混鬧,但不由得承認你還有幾分實力。」古斯塔夫的話語跟踢躂的蹄聲交雜在一起,無我聽得不是很分明,但是隨著聲音愈來愈大,心裡那份難言的不安也愈靠愈近。
就如同身體內部各處點燃革命般,要從意識那專制的統領中獨立為政。無我即便要挪動一分一毫,也十分吃力。無我欠起身來,就像要耗盡平生的力氣。「到此為止了……」隻字片語從古斯塔夫的唇齒間流瀉而出,也訴出了無我的心聲。
古斯塔夫復曰:「我是古斯塔夫.利昂,鬼狩東南荒原支部的首領。報上你的名字吧,我和綠闞會永誌你的名、你的戰鬥,你的死。」雙手秉著綠闞,將錘首(炮口)對向無我,一表如儀典般的身式。
「這樣夠了吧,琴鳴……」無我俯首低聲道,看起來像是求饒。古斯塔夫不是聽得清楚,又問了一次。無我這才抬起頭來面對他道:「謝謝你的認同,你真的很強。如果有機會的話,下一次奴要戰勝你。」
古斯塔夫聽聞後滿腔疑惑,「不,你不會有第二次機會了。」待要如此登答,眼前卻發生十分離奇的事--無我消失了。沒有任何前兆或線索,正如同先前她的出場一樣,一樣無跡可尋。後來,胸腔中又轉為無明火,不為什麼,為的是他無法掌握她的來去,更是為了她將古斯塔夫耍得團團轉。
無我雖然看似消失,但也不過是停用施加在自己身上的「喚」而已。無我擔下殿後的工作,至此已屬盡力,功成身退。
伶倫持著望遠鏡望道:「接著交給我吧,無我。我不會讓你的努力白費的。」
儘管被無我牽制住那一段時間,戴里士仍是緊隨其後,奮力趕上了它們。「這次……絕對……」戴里士於口中訴道,語氣中透露著要貫徹前時的決心,也為它們不斷逃逸動起微怒,出於獵人手到擒來的自尊,那鬼狩不辱使命的自尊。
咫尺之前,急伸足爪;倏忽之後,攫獲指掌--將四張卡牌收羅,須臾便將卡牌粉碎。而伶倫的卡牌若遭受毀損,則會恢復卡牌原物。卻發現,原物與人形相去甚遠,就算說是無我劍或月下狩,也不對景--燃燒中的管狀物嘶嘶作響,戴里士才驚覺,趕緊扔開,卻仍受到爆炸的波及。戴里士的即時反應雖然未造成致命傷,但也足夠折騰人了。
「戴哥!」法利葉眷顧心切,呼聲之後竦身縱躍,如風雲掣電,如飛燕游龍,半空中以雙手接住戴里士,並安穩落地。
鬼狩的人馬很快地就圍了上來,趕緊遣人照料傷患。「目標人呢?」、「為什麼卡片會變成炸彈?」等等眾說紛紜,一時嚌嘈,話題大致圍繞在追丟目標這回事上。隨後這份鼎沸由一句異口同聲的稱呼畫上句點:「部長!」
古斯塔夫排開人群切入到中心,看著負傷的戴里士臥在法利葉懷裡。眾人原本預料部長即將要大發雷霆,然而他只是俯身確認過戴里士的傷勢,就吩咐人好生照料。「先把人帶回飛船,此後我們再作計議。」古斯塔夫如是道,接著以意念傳話通知船上的弟兄,然而並沒有回應。「怎麼回事?」的疑問油然而生,便又更番往下一位通訊,卻雁杳魚沉。他慌了,因為就連向兒子通訊,也不能如願。
不安的情緒表現在古斯塔夫的一動一靜上,艾姆察覺之後便關切問:「怎麼了?」
古斯塔夫倏地瞥向飛船,激動顫聲道:「所有人快趕回船上!快!」話還未說完,早已先踏出步伐。
艾姆也被古斯塔夫唐突的舉動嚇到,連忙追上跟前詢問,只聽古斯塔夫道:「船上的人都沒有回應!肯定是發生什麼事情了!」艾姆眼中的他的身姿十分「不成體統」,並不是說奔跑應該合乎什麼樣的標準或規矩,而是他的步伐凌亂,捨身般地拔腿狂奔--就算是作落荒而逃,未免太過--但是更甚,是內心強烈的渴望所驅使他的,他著急如焚,他要逃離難堪的現實,他是所率支部的頭目,也是愛子心切的父親!
艾姆串起方才的線索,從目標外的人手,到劫囚者,次於引開鬼狩的追擊人馬……那種不諧和感與不悅感,在心頭上像是蒼蠅繞耳般盤旋、焦灼。「他們的目標是搶下我們的飛船,如此不但能馬上逃走,更能將我們拋諸腦後。」艾姆甫道出她心之所想,一舉釋出了星星之火,怒火中燒勢可燎原。
而珣絪這時則是在飛船上接過琴鳴與雷比亞二人。雷比亞恢復原形即問道:「飛船發動了嗎?不,伶倫他……」便用了修羅獵手,確認伶倫的所在位置。「還在飛船下方。」
珣絪插上一句:「伶倫先生還在繩梯上……先別說這些,你們滿身都是傷,必須先幫你們療傷才行。」
「我就先不必了,趕時間要緊,鬼狩很快就會追上來。我趕緊先去將繩梯收起來,把人接上來!」雷比亞草草落下這幾句話,便尋路而走。
至於琴鳴,反而比較認份地道:「拜託了。」一手按著自己的上臂,咬著牙忍痛。
珣絪放下她的樂箱「利卬法索」,闔上眼睛奏起樂來,意態神致依然芳菲如許,裊裊婷婷--琴鳴的手臂和體力在他不知不覺間回復如初。直到她再次睜眼望向自己,琴鳴才將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
「好點了嗎?」珣絪啟齒。
琴鳴甫定了神,回道:「好多了,謝謝。」珣絪緩緩首肯,就動手收起樂箱。俄而,又向珣絪問起:「你們這裡的情況如何?飛船要由妃操縱吧?」
珣絪抬起頭覆曰:「就等你們的到來。來,我帶你去駕駛室。」
琴鳴還在卡片的狀態,登上船隻時就注意著船隻的外表。黑白配色上漆的船艦,主要用金屬材質作為骨幹,搆木為身以減輕重量,收起的風帆就像是斂鰭,重層的螺旋槳如骨牌於船尾一路排開,船側書上金款「佩羅納斯」四個大字,閃動著不切實的光影。最高的船艙豎起一面鼓動的標幟,在風中招颭搖曳。
那最高的艙室大概就是駕駛艙了,琴鳴想著。路上看到眾多遍地「陳屍」的鬼狩成員,琴鳴問道:「這些都是你的催眠曲做的嗎?」
「嗯--」珣絪羞澀地點了點頭,口裡應道:「不過不能保證所有人都睡著了,而且經過一段時間他們還是會醒來的。」
琴鳴一時間訝異地道:「那不是很……」「噓!」珣絪打斷他的話,避免琴鳴可能吵醒他們。琴鳴會意,搖搖頭又壓下聲量說了:「抱歉,這樣不是很不妙嗎?我們等同置身在睡虎的巢穴中。」
珣絪同意他的說法,因而回應:「所以我們才要等你們回來,只有人都到齊了才能駕駛飛船離開。另外,我們需要仰賴伶倫先生,才能比較有效率,又比較不會驚動到人地將他們運送下船。」
琴鳴聽完心裡方才水落歸槽,思索了一陣子又語:「你說得對。如果說有人中途醒來的話,又要拜託你了,珣絪……」
珣絪沒完全摸透琴鳴語尾的意涵,後面聽似順理成章的答謝語沒有說出口,卻已然蘊含在口氣之中,不言也罷,多說亦不必要。「如果有我力所能及的地方,我會盡力的。所以,沒有什麼拜託不拜託的,好嗎?」珣絪回首云道,面向琴鳴微笑以對,而琴鳴也報以笑顏,此後不提。
且論雷比亞此處,正捲著機關轉輪,要將繩梯收起。忽然聽到話語聲,身體便反射性警覺起來,但是那既悶又低沉的聲音,聽來卻十分熟悉--豈不是妃的聲線?覓著聲源發覺是自傳聲筒傳來,聲波在管道中傳送變得低盪許多,聽其語道:「是你嗎,雷比亞?是你在收起繩梯嗎?」
雷比亞這才卸下心防,回應道:「是我沒錯。」
「太好了。我在駕駛室這裡看見繩梯被收了上來。後來找到了通向你那兒的傳聲筒,所以確認一下。」妃在傳聲筒的另外一端說道。
「看來你們進行得很順利,沒有受傷吧?」雷比亞一壁轉,一壁說。
雷比亞能聽得那一頭道:「多虧了珣絪,計畫進行得很順利。對了,伶倫上來了嗎?」
「正在努力。」雷比亞晾著身上滿身的傷痕,儘管有超回復提高自癒力,還是很吃力。幸的是說曹操,曹操就到,伶倫沿著收上去的繩梯繼續爬,終於搆到了艙口。「伶倫上來了。」雷比亞傳聲道。
「你在跟我說話嗎?」伶倫站起身來問道。「天哪,你傷成這樣還能動嗎?」
雷比亞一臉無奈,冷笑道:「馬馬虎虎……我跟妃正透過傳聲筒提到你。」
伶倫登時如春風拂面,朝傳聲筒寒暄幾句。反招雷比亞在旁大聲呼道:「你倒是先幫我收拾繩梯啊!」事畢,便催請妃啟程。
爾後,雷比亞提起了適才擺脫戴里士的原委:「有辦法誘導開那個蝙蝠亞人,有你一套。」
「這都是無我的功勞。原本是打算擾亂那亞人,事先丟出『炸彈牌』的。後來趁著他的注意力轉移到無我身上,我才逮著了機會『偷天換日』。幸好他真的上算,才有辦法把他支開。」伶倫款款臚陳。
雷比亞在面容掛上笑靨,就像是綻開一道新的傷痕,一跡紅肉鑲白骨。未幾那「傷口」轉吐露道:「接下來還得交給你了,畢竟船上的敵人只是睡著而已。」
伶倫刻意表現得一派輕鬆,想緩和雷比亞過逾緊張的氣氛,云道:「放心交給我吧,不必多操這個心了,把心思放在你身上的傷吧。」說完,別過雷比亞投路而去。
伶倫的話直說進雷比亞心坎裡,不住地身子一軟就癱坐在地板上。然而一顆心仍惦掛著,鬼狩一旦追上了船,他勢必不會缺席、勢必挺「傷」而出。但是在那之前,他決定先在原地「痿蹶」一陣子。
話頭且回過蒹葭遐的鬼狩此處,即便快馬加鞭仍然來遲一步。飛船佩羅納斯猶如斷線鷂子,一去不復返。古斯塔夫懷抱自知之明,縱然有拏雲攫石的本領,要趕上飛船仍是鞭長莫及,爰停下腳步,不作徒勞。
古斯塔夫的面龐艾姆不必瞧得分明,隱隱之間就能察覺那般槁木死灰的淒寂,與嗶剝作響的熱烈火舌大不相同,那是種暗暗地、炙熱地悶燒的冷燼,又彷彿是放棄了蒸蒸炎上地竄熱,卻選擇作掩於地表之下的煉獄火海。她沒有話。就像其餘的同伴一樣,她也靜靜地等待首領發號施令。等待的時光可真是地老天荒,像黑夜,漫漫長夜等待著破曉,像嚴冬,冷冷冬日靜候著春暉浮現……一時艾姆注意到天空百影叢生,零零落落、晃晃悠悠的,恰似飄雪,肆目而見是一張張的紙牌飄落,令人驚訝的是上頭成色都是自己的同伴。
人群間便起了風,撲簌簌、忒楞楞地吹著,吹在個個鬼狩成員的身上,如何生受自己的夥伴落得這般下場?懊喪、悲憤等種種情緒的泡沫,在人人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心潮中浮起。
「嚇!變回來了。」人群中有人如是呼喊。循聲而目光視及處,是變回原狀,睡眼惺忪模樣的同伴們。好似詛咒破除般,頓時人聲鼎沸,歡呼雀躍。
古斯塔夫按捺下起伏的心思,一掃陰霾就為確認當前的情況。認知卡牌狀態可藉由刺激恢復原狀(實言之,吵醒他們),及時令鬼狩喚醒他們,並確認人數。
「他們只要飛船,不作無謂的殺生嗎……」艾姆哼哼地道。
古斯塔夫只作瞧不起的神色,忿忿然曰:「即便如此,他們還是取走我們兩條人命,奪走了飛船。因為他們的緣故,我們鬼狩頻頻失利,外人將如何看待我們?這幾件我會記著,一一向他們討回來!」越講越是憤慨,復起那熾烈逼人的光火。艾姆一時無話。
半晌後,有人揹著拉赫爾來報,說道:「部長,令公子在這兒,平安無事。」拉赫爾倚在那人背上,在睡夢中流連。古斯塔夫趕緊接過他來,用手撫摩著他的背脊,一時放下了原本憤切的情緒,陡然安詳許多,紅著眼眶顫聲道:「幸好你沒事……」
聽著父親的溫語,拉赫爾從緩緩從睡夢中甦醒,口裡嘀咕著「爸爸、爸爸」的,還未脫稚氣的那般鬆軟。「……對不起,我沒能守好飛船……」聽著小孩子口裡講出這句話,誰會對孺子這般究責?古斯塔夫勸慰,只要人平安無事就夠了。
父子團聚的情景,足讓旁人片刻忘懷何為憤怒,何為仇恨……人群中唯戴里士表示抗拒,呀!可不是針對那喬梓天倫,而是那鄰女窺牆的視線--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唯獨法利葉乘機的「悉心照料」,戴里士想擋也擋不了。見了這頭的光景,也不禁引得眾人暗笑。
鬼狩這次可謂是徹頭徹尾的失敗。不僅嘗到了驕兵自敗的苦果,還賠了夫人又折兵,勾留於蒹葭遐的鬼狩們,每人心中自然都很不是滋味。尤其是身為分部領導的古斯塔夫,說憤恨是氣得跳腳,論慚愧是無地自容,由於他自認玷辱了鬼狩的聲名,致位決絕。而戴里士也自覺有悔,遂跟隨古斯塔夫一同退出鬼狩,法利葉則同戴里士進退,三人有意追尋琴鳴等人,湔雪前恥。該支部的部長因此虛席,則由艾姆遞補(倒是不愁當月吃穿了),往後發展不續於此。
自琴鳴等人劫走飛船去訖,汀娜與雪曼便在回程的路上。對於無法陪伴著他們直造目的地,汀娜心裡還是有點過意不去。何況他們為了讓鬼狩不向艾爾姆蘭伸出指爪,還將矛頭兜在自己身上,未報之恩不能償,反又更添恩情債。此外,還拖了伶倫、妃兩人下水,汀娜想到這裡又新上了幾分憂愁,只差勾上幾筆皤然的髮鬢。相對已尨眉皓髮的雪曼,還得替汀娜說解說解,免得悶出心病來了。
而要知後端者,且待下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