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怪物戰鬥的人,應當小心自己不要成為怪物。 當你遠遠凝視深淵時,深淵也在凝視你。 Wer mit Ungeheuern kämpft, mag zusehn, dass er nicht dabei zum Ungeheuer wird. Und wenn du lange in einen Abgrund blickst, blickt der Abgrund auch in dich hinein. 威廉·尼采的《善惡的彼岸》
從馬下跌了下來的風林被送到醫護室,他的臉色十分蒼白,彷彿在生死邊緣掙扎,在他的心中有一股仇恨!
「華因里希,我要殺了你。」風林抓著病床上白色的床單,雙眼含著莫名的哀傷,朝著昏黃的天花板狂叫。
「你那麼希望『他』死?」一個過於冰冷聲音伴著冷嘲熱諷傳入風林的耳朵裡,他發現華因里希穿著雪白的醫生服和一只銀邊的眼鏡站在床邊。
原來他沒有死,他安然無恙地活著!
「我希望你趕快死掉!」風林不可思議抓住他的手,緊握著不放,抬起頭來注視這位不死的惡魔。
他那玻璃眼鏡下有著冷漠和慧黠,金色的長髮掩住左邊的眼睛,露出綠色的瞳孔,身上有一股消不去的藥水味和死亡的氣味。
咦,他不是華因里希!不是華因里希!
「你不是華因里希!快說你到底是誰?華因里希到底在那裡?」風林將這位酷似華因里希的男子制住在床上。
「沒想到你的昏迷了五天還這麼有力氣!看來我弟弟沒有看錯人。」男子伸出冰冷的手撫摸著風林消瘦的臉龐,輕浮的笑聲震動了整間醫療室。
「你是華因里希的哥哥「沃夫岡」。現在你不是在波蘭的奧茲威辛集中營嗎?」風林驚訝說不出話來,這位可怕的死亡醫生怎麼會跑到波茨坦的拿破拉斯學院,莫非其中有重大陰謀?
「弟弟受傷,做哥哥不能來關照一下嗎?」
沃夫岡如同狐狸狡詐的眼神掃視過風林的臉,微笑望著他,這個叫風林的學員,外表是如此的出色,能力看起來不錯。他很不希望華因里希再為風林付出,當一個人對一個人付出,代表他已不是自己了,或許就此他會墮入患得患失之中,也有可能是自我毀滅的開始。
「嗯。」風林不禁打了冷顫,心想,這個人好像來者不善,那雙眼睛比華因里希更加銳利。華因里希是一副高傲的樣子;沃夫岡則讓人聯想到死亡。
「那麼,華因里希現在人在那裡?」風林知道他一定知道華因里希在那裡,深信這個男人不會讓自己的雙胞胎弟弟死掉。
「呵呵,如果你現在可以站的起來,他就在對面的特別醫護室。卡澤爾正在看護著他。不過我那可憐的弟弟現在昏迷不醒,去了也是白去。」沃夫岡發出嘲諷般的笑聲,掙脫了風林的手。
沃夫岡的背後彷彿跟著許多鬼魂,讓風林打了一個冷顫,死亡的氣味在病房中散發開來。
「我會去看他的。」華因里希中彈時的表情在他的腦海中浮現,風林低下頭,咬緊嘴唇:我還是要殺了他,任務還是一定要完成。
不管如何!
華因里希躺在特別醫護室,卡澤爾因為有要事在身,所以不能在他的身邊。中槍之後,經過一天一夜的手術,還是昏迷不醒。
他覺得自己好像走在一座高聳橋上,手上拿著一根蠟燭,觀看橋下面急流瀑布,這座橋對他來說格外的眼熟。
抬頭起來,發現從小夢想的新天鵝堡出現在自己的面前,而這座橋是瑪莉耶橋。昔日狂王路德維希二世喜歡在這座橋上,欣賞雄偉夢幻的城堡。今日夢迴這個地方早已人事全非。
懷著遠大的夢想的他,希望建立起一座不滅的帝國,延續著德意志神聖羅馬帝國時期的光榮,而不是被其他國家剝削的戰敗德國。
「別熄!不要熄!」突然,他發現手上的燭火不知何時被熄滅,視線一片刺痛,一白光抓住他的意識!
「華因里希!」風林的雙手緊緊地掐住華因里希的頸部。
這一次一定要成功!
他望著那平靜的表情,完全不像是要受死的人。
透過指尖,他感覺華因里希微弱的脈搏,瞬間以為他已經死了。
那冷漠陰險的臉孔不再有肅殺之氣,身體含著血腥和藥水味,被繃帶覆蓋裸露胴體,如同宣告這個人已不久人世。
對風林來說,現在只要兩條路,第一條路「殺了華因里希」;第二條路「宣告任務失敗逃跑」。
他選擇了第一條路,或許錯失了這次機會,再也不會有下次機會了。
「受死吧!」當風林說出這句話時,一滴眼淚竟然掉落在華因里希的臉頰上。實在不敢相信自己會在這個時候流淚。
這是說明了什麼,難道他的決心已經動搖了嗎?
一位殺手的決心如果動搖了,代表他已經失去這個身分。
風林的手在華因里希的頸部製造出血痕,他不想活在自己內心世界的掙扎,不想失去原本的身分,不想背叛同伴對自己的期望。
窗外雷聲大作,刮起強風,原本薄弱的門窗被打開了。室內原本昏黃的燈光,一瞬間黯淡了下來。
「風林,別在我的面前哭。」
風林聽到熟悉又冰冷的聲音,雙手感受到一股熱氣從華因里希頸子冒了出來。生命力再次在華因里希身上顯現,風林的心中略過一股喜悅,眼睛眨了一下,實在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他的手慢慢地鬆開,望著眼前甦醒的惡魔。想著,那不是我的敵人嗎?
「就算我死了,也別在我的面前哭。」
黑暗之中,華因里希的藍色瞳孔燃燒著溫柔的光芒。
就算我死了,也別在我的面前哭!
這不像是風林眼中的華因里希會說的話。
但是這句話卻從他的口中道出。
風林無言地望著華因里希蒼白的臉。
原先那不可一世的神氣已經消失,感覺上在他面前的是一個從地獄回來的人。
憔悴的雙頰、空洞的雙眼、和乾裂的嘴角,似乎顯示著:他也有如同常人的一面,也像一般人一樣軟弱。
「我沒有哭,世界上沒有值得掉淚的事。更沒有值得我掉淚的人!」
風林下意識地咬著嘴唇,別過頭去。他突然覺得自己很脆弱,為什麼又下不了手,明明自己有機會解決華因里希。
「嗯,我夢見你哭了。難道是我錯了?是你的淚水把我從夢中喚醒。」
華因里希聲音沙啞似空氣,但還是掩不住驕恣的氣勢。金色的髮絲被汗水濡溼,藍色的雙瞳視線停留於風林那泛血的嘴唇上。他看到年輕時候的自己。
華因里希從小到大一直提醒著自己,要成為一個成功的人要有遠大的夢想。
經歷過第一次世界大戰,德國人民被戰爭負債奴役著,整個德國進入愁雲慘霧之中。
當時身為大學生的他身受打擊,面對第一次大戰之後,威瑪政府的無能,他決定加入納粹黨,為德國社會進行革命。
在他的心目中「愛」是一種不值錢的東西,只有普通人才要這種東西。對他而言,權力的掌握是他一生所求。
愛人是不可能事,如果他愛了一個人,有可能他會迷失了自己原來的志業。
風林雙手無情地綑住華因里希的頸部,低下頭來,死命盯住那雙疲憊眼睛
「我‧從‧來‧就‧沒‧有‧哭‧過!」
否認吧!
或許否認這種無理的推測,心裡會好過一些!
為什麼他總是能看破內心想法,洞悉不為人知的一角。這就是華因里希!
「咳!咳!風林!你?」
華因里希對於風林突如其來的動作,無力招架。
風林好像發了瘋一樣,眼白佈滿了紅色血絲,像是看到了仇人一樣。
華因里希伸出手,強而有力按住了風林的頭,往下。
「你要做什麼?放開我!」
風林怎麼也想不到他會使出這一招,自己被迫再度與他四唇相交。
水藍般的眼珠光透出華因里希那種得意的笑容。
冷冷地嘴角顯示著他是一個成功者,每個人都要成為他的奴隸。
「放手!」無法抵抗地,風林聽到了華因里希的心跳聲和自己喘息聲。
不要!不要!走開,你這個惡魔別想收買我,如果要我把靈魂賣給你,我們會一起墮入地獄!
「風林,我喜歡看你掙扎的樣子。記住如果有一天我要墮入地獄,也要找你一起去。」
華因里希停止對風林的索求,輕輕拍著他的肩。
風林心中一震回答:「不會有那一天的。」希望不會有那一天!
此時,有一雙如貓般綠瞳透過門縫觀察著他們兩個人的一舉一動,剛才所發生的事全都收入了這個人的眼簾下,死亡的氣味在空氣裡漫延開來。他恨有人接近自己的兄弟,也恨世界上溫柔的人。
「華因里希,原來你也會有秘密啊!」
呵呵,那個人發出陰冷的笑聲,好像在嘲笑世人的愚蠢。
白色的背影消失在灰暗的走廊上。
華因里希躺在病床上,望著窗口外的夕陽,光線投射在他那失血過多而蒼白的臉。
他的得力助手卡澤爾坐在床邊,為他讀著從柏林傳來最新情報消息。
「軍事情報局已經對於我們這次滲透入英國情報系統感到不安。」
卡澤爾平靜讀著信中的內容,眉宇之間閃過一絲不安。
「卡澤爾,情報局那隻老狐狸從以前就對我有意見,現在我所訓練的人員成功進入英國情報系統。看來他局長的顏面準要在總統面前掃地。呵呵!」華因里希忍痛笑了出來,發白的嘴唇微微顫抖著。
「安德拉教官,您不要緊吧?」卡澤爾擔心地上前扶著華因里希受傷的身體,輕輕地拍拍他的背,如同母親對待孩子一般。
卡澤爾似雪的冰冷肌膚,黑色的墨鏡之下,含著對華因里希的尊敬和信任。他們從前就維持師生和性伴侶的關係。
但他很清楚自己不可能成為華因里希的最愛。
而這位傑出的長官以冷血著名,凡是沒有利用價值的東西,他都會不留情地剷除。
如今,他為了一位學員風林‧華格納經歷死亡,實在讓卡澤爾驚訝。
難道他變了嗎?還是他「愛」上風林?
「卡澤爾,我沒有事。咳咳!」華因里希虛弱地咳了出來,竟然咳出了血。
「教官,您咳出血了。」卡澤爾望著鮮血沾染華因里希的嘴角,實在沒有想到他傷的如此之重。
「放心,我死不了的。」華因里希強忍著痛苦說。
「弟弟,親愛的華因里希,你當然死不了,因為有我在。不然你會因為失血過多而亡。你所中的每一槍都剛好正中大動脈。你能活著要好好地感謝我!哈哈......。」
一個輕薄帶有金屬般的聲音,揶揄的笑聲傳遍了醫護室,死亡醫生沃夫岡雙手交插地靠在門口邊,黑色的套裝和白色的醫生服,銀色鏡框下嘲諷的眼神。
「沃夫岡!」華因里希對這位雙胞胎哥哥異常地敬重。
他們兩個人的關係比任何人還要親密,也許是雙胞胎的原因,從小他們常常形影不離。沃夫岡對於華因里希來說,就像是天使和惡魔的分身,一體兩面。
沃夫岡有天使般的仁慈之心,但毀滅性卻有死神般殘忍,他進入集中營工作之前對華因里希說一句話:「我是醫生,但是我殺人。因為世界上想當天使的人太多了,所以我選擇當惡魔。」
「弟弟,我希望你別忘了一件事,我們都是選擇當惡魔的人。」
沃夫岡雙手插入醫生服的口袋裡,慢慢地走近華因里希的床,腳下的長靴和地板磁磚磨擦出輕脆的聲響。
「對,我們都是選擇當惡魔的人。」華因里希相當明白他的話的意思,別忘了我們有重要的使命,惡魔是不該有私人感情的。
「你有這種自覺當然是最好的。別忘了我們生來是為祖國效命。所以我們要更珍惜自己的生命。不能容許有私人感情的存在!」
沃夫岡點了一根煙,在病床邊的椅子坐了下來。他對於弟弟和風林之間微妙的關係感到不安。
冷血的華因里希出現了如同常人的軟弱面,他和風林在醫護室的對話全部被沃夫岡聽到了。
身為雙胞胎哥哥的他,開始擔心華因里希會不自主愛上風林。
他強烈感受到深藏於雙胞胎弟弟心中的慾望。
「沃夫岡,不用再說了。我比你更清楚我的立場。無論如何,我會幫助總統完成千年帝國的心願。」
華因里希推開卡澤爾,瞪著坐在椅子上的沃夫岡,對於他那諷刺性態度,表露些許不快,如果不是兄弟的關係,或許自己會槍殺了眼前這位死亡天使。
沃夫岡望著動怒的他,露出冷笑,吸了一口煙往天空一吐:「不,親愛的華因里希,我想你開始不清楚了。呵呵,如果你要我說出來,我可以說給你聽。」
「說什麼?」
華因里希忍耐支撐著手術後的身體,像是等待醫生宣布消息一樣,注視著沃夫岡。黑色的眼圈,藍蔭深沈眼珠,冷光不斷從他的眼神裡流竄出來。
我知道沃夫岡,你要說什麼,但是我無法從自己的口中說出來!
「我要你離風林遠一點。這是我的忠告!不然有一天選擇當惡魔的你,要為他付出重大的代價!」沃夫岡站了起來,翡翠般的貓瞳和華因里希形成強烈的對峙。漸漸地接近華因里希的他,伸出手撫摸那張雙生子的臉:
「我們是如此相像,誕生於同一時間,同一母體,同一個細胞。親愛的弟弟,我要你記住這世界上只有我最愛你,我對你的愛超越任何人。」
華因里希無語注視著沃夫岡。
我根不不愛任何人,我只愛你!我的哥哥!我的手足啊!
沃夫岡輕輕地吻了華因里希的額頭。
「最重要是我們都選擇了當惡魔,我們不是天使。」
「我們不是天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