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的班導師,是一個年過半百的女生。在運動會之前,我們曾經開了一次班會。班會的內容是,討論當天大家要準備什麼來吃。順便,也在那節課兌現了承諾快半年的同樂會。我們討論的很熱烈,有人說要煮火鍋,有人說要叫手搖飲,有人說要烤肉,有人說買很多洋芋片跟垃圾食物。
班長在上面寫下了快十個選項,最後我們選了三個最高票的。然後一直到運動會的前一個禮拜,她才跟我們說學校決定那天不能帶零食來吃。於是我跟雨柔、容夏、琪汶決定去醫護站當志工。結果運動會當天,我不但沒跑到大隊接力,還沒看到杰沉跑步,而且除了我們班所有的班級都在吃吃喝喝的。
我無言,但也不想跟班導抗議什麼。
今年五月的時候,導師說可以提議畢旅要去的地方。全班鬧哄哄的投票,吵到隔壁的老師都來關切。雖然大家最後都忘記,她確實只是說建議學校可以去的地方而已,並沒有答應要做為畢旅的地點。不過當得知投票的結果,日本跟綠島並不是最後決定的地點時,班上的人還是非常的氣憤,除了少數本來就不抱持幻想的同學以外。
原本學校決定高雄一日來回,但在大多數學生的憤恨抱怨下,負責規劃畢旅的隔壁班老師硬是跟旅行社談到墾丁的兩天一夜。感覺得出來,隔壁班老師對於學生也是相當的有誠意。
「好啦我覺得老張還算不錯。」淇汶說。老張是隔壁班導師的綽號。
我點了點頭,對淇汶的說法表示認同。淇汶總是這樣,能夠得到很多我們原本不知道的資訊。然後告訴我們,其實什麼事情背後是誰在主導,誰在控制。像是上一次運動會的時候,也是她在前一天告訴我們,全校只有我們班是不能帶東西到操場去吃的,每個年級每個班都彼此講好要帶什麼零食飲料去了。
她就像是一個情報站,蜘蛛網般的情報站,所有的線索都網羅到她身上。而我分不出,她是交集吐絲的蜘蛛,還是如木乃伊般纏繞,動彈不得的蝴蝶。
在畢業旅行的事情敲定之後,幾乎所有的人都忘記了這件事。一直到九月底,大家才漸漸想了起來。班上的人下課時,有一半都在討論當天要帶什麼。有人說要帶可愛的衣服,有人說要帶睡衣,有人說要帶酒,還有人說要帶香菸。
我知道,會說這些話的人有很高的機率不會實際實踐。但有那麼一個人,她不會大聲嚷嚷的說要帶冰火,卻會私底下找好她認為一定會帶的男生,然後講好要讓她喝個半瓶之類的。而為什麼我會知道,原因是某次在家裡偷玩電腦的時候,葉昱瑋在天淵密我,問我有沒有要一起喝,因為淇汶找他買,他需要算數量。
「為什麼班上這麼多男生,她要找你買啊?」我問。
葉昱瑋說:「因為我哥成年了。」
「有一個哥哥的感覺真好,我只有弟弟。」我自然而然的跟他小聊了兩句。
不曉得是什麼原因,葉昱瑋突然問我有沒有FB。我回了他一個問號,他回了我一個英文單子-Facebook。
「我只有聽過而已,沒有那個的帳號。」經過幾次跟網友玩遊戲時打字的經驗後,現在的我打字速度可以到每分鐘八十幾個字了。因為遊戲中還有其他操作,所以大家打字的時間縮短,漸漸的就習慣把一句話拆成幾次來講。我接著打。「而且那個不是要成年才可以註冊嗎?」
「我註冊一組給妳。」葉昱瑋說:「我再給妳帳號跟密碼,我們用那個聊。」
「喔。」我不習慣,也不知道葉昱瑋為什麼要這樣做。我打開很簡單的社交網站,用了裡面預設的大頭貼。「為什麼要這樣?」我問,他反傳了一個問號。
我解釋清楚一點,說:「為什麼要用FB聊?」
「這樣比較方便啊。」他理所當然地回答。
也是,如果只是要聊天的話,這樣確實很方便。
我想了想後問他:「那你想要聊什麼。」剛打完,我就聽到我爸摩托車回來的聲音。我趕緊把網頁關了,把瀏覽紀錄給刪了。但我知道,已經來不及了。
我爸,他看得出來座位有沒有改變,電腦有沒有被動過。他設了密碼,還設了螢幕保護程式。
「如果妳要玩電腦的話可以說,我們可以討論,看要一天玩十分鐘還是多久都可以。」上一次被他發現,他就曾嚴厲的指責過我。
我沒有說話,只是在心裡笑。連好不容易社會考一百分的時候,都會被他罵其它科目怎麼沒考了。就算到了滿分,他也只會說還不錯。現在成績不斷退步的我,又怎麼可能被准許玩電腦呢?
我確定,他絕對發現他的電腦被動過了,而且知道我拿他的電腦做了什麼。但他沒有說破,一如既往地當作不知道這件事。
終於,到了畢旅的那天。大家滿心歡喜地要出去玩,從集合前半個小時就開始在吵,真的跟菜市場一樣,講話的聲音此起彼落,不管是老師還是主任都控制不住現場。看他們嚴肅又無奈的表情,很顯然,他們打算把力氣花在後面一次控制住場面。
隨著學生陸續的抵達,主任開始出聲制止同學們講話。在吵雜的混亂中,有一團人聚集在一起,低咕著什麼。「欸葉昱瑋你有沒有帶冰火啊。」淇汶湊到葉昱瑋的身邊,看著他沉重的書包問。
「有啦,我帶了八瓶。」葉昱瑋說。
「蛤?」淇汶的聲音很大,但蓋不過全部年級的聊天聲音。「不是說好十二瓶嗎?」
「裝不下啦!」葉昱瑋兇了回去說:「而且很貴欸,我還跟我哥借錢。」
「那怎麼辦?」淇汶說:「我都已經答應二班的了欸。」
葉昱瑋一本正經的說:「就跟他們講說被主任收走了就好了。」
「那我的嘞?」淇汶又問。
「妳就不要喝了。」葉昱瑋說,然後兩個人打了起來。
我拉了拉身旁的夏容夏的衣服問:「妳知道他們在吵什麼嗎?」
「酒吧。」容夏很愜意的說:「反正我不喝酒。」
容夏的身形在我們四個女生中是最豐腴的,好吧,簡單來說就是最胖的。她的成績很好,而且個性也很好,常常會帶許多的餅乾到學校分我們吃。這次的畢旅,我不用看就知道她的兩個包包裡面,一定有一個半是裝吃的。
我看了雨柔一眼。雨柔裝傻的說:「我不知道他們在吵什麼。」
她一定知道,我在心裡告訴自己。
「她們的反應都很像女生。」我突然有這個想法。雖然應對的方式不一樣,但結果是一樣的。她們用著自己的方式,避開了危險。不管是被訓導主任抓到的危險,還是訓導主任發現時被詢問的風險。
那我呢?我看著自己揹著的書包的肩帶。心想:我是不是很不女生呢?既不像淇汶那樣外向,也不像雨柔落落大方,更不像容夏一樣隨和。我感覺自己在這四人當中很特別,卻是我們四人中最不特別的人。
「那男生呢?」我看著正在被打的葉昱瑋,然後看到了互相打來打去的人中間,一張熟悉的臉頰。那是杰沉的側臉,一張很俊美的臉。
我發著呆,聽著主任跟老師連還上台講話。每個老師都說會檢查書包,如果有帶違禁品的趕快先交出來,省得麻煩。但理所當然的,沒有人說話,也沒有任何一個老師逐一檢查物品。
上了遊覽車,我們四個女生跟另外四個男生被分車到其它班去。雨柔跟容夏用耳機聽歌,然後玩猜歌的遊戲。淇汶跟男生坐,她跟隔壁男生換了位置,在新的位置上跟不知道是剛交的還是認識很久的男生聊天嬉戲。而我,則是坐在被換來的男生旁邊。
我們的座位,是後門上來後的第一排,有一個小小的,可以放東西的桌子。我把日記放在那上面,用鉛筆畫畫。我知道,這輛車大概只有我會帶鉛筆這種東西去畢旅。但我喜歡,不管是戶外教學還是畢業旅行,我喜歡帶著筆記本跟鉛筆,雖然下了遊覽車後根本沒有用到的機會。
「欸,劉書。」我畫著畫,聽著隔壁的男生跟隔壁排的男生的對話。
等我在回過神來時,我筆下只有一張俊美的男生的側臉。我看了看,他既像是杰沉,也像是我身旁名喚劉書因的男生。
我聽過他。我想起來了,在上一次晨會的時候,他是我們全年級的第一名。
在回到房間的自由時間裡,我的日記本上,杰沉的側臉的下一頁,我寫了第一次實質意義上的日記:
這是我第一次參加畢業旅行,也是我第一次跟一群陌生人烤肉。那好像是一個套裝行程,我們參加的也好像不是畢業旅行。
一下車,我們就被迫訓練做一堆的動作,然後被迫學跳舞。我想,沒有什麼比這突然的軍事訓練還要讓人沮喪的了。
拿著麥克風,身材微胖的男生,自稱自己是值星官。而後續發生的事,就像是十幾年前的綜藝節目闖關一樣,我們被迫假裝很高興的獲取那些虛無的分數。這一切,都是老張的錯。
早知道,我們就去高雄一日遊就好了。
我們四個女生睡的,是一間有四張床的小木屋。營火晚會前的各種活動,已經將我們的精神損耗的差不多了。既是跳舞又是練舞的,我們越累,帶領的隊長就越是亢奮。
營火晚會結束之後,我們只烤了兩個小時的肉,然後就被一起帶去逛墾丁大街了。大概是我們年紀太小了吧,雖然是逛街但卻沒有自由時間,
比起逛街,我覺得更適合的形容是一條龍服務的套裝行程。
回到房間時,已經是十一點半了。
「這一定是老張的計畫,他想要我們沒有力氣在夜晚的時候亂搞。」淇汶說。
我點了點頭,同意他的說詞。
「但他錯了,因為我們還是有體力亂搞的。」淇汶說。
我點了點頭,這句話我們四個女生只同意四分之一,淇汶的部分。
果然,在隊長點完名查房完之後,淇汶就從窗戶跑了出去,到對面的小木屋的男生房間喝酒去了。
而我們幾個女生,早早便睡了。
在我四點多起來尿尿的時候,淇汶還沒有回來。六點集合的時候,容夏告訴我,她整個晚上都在男生的小木屋那不知道幹什麼,是集合的是後趁亂趕緊回來收東西的。
我點了點頭,一時間不知到該做何為應。
只見一步之遙的距離,雨柔好像有些不悅。
「明明說好晚上要一起玩真心話大冒險的。」我隱約聽見雨柔,刻意在淇汶的耳邊低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