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跟你女朋友來過這麼多次卻從沒看見這扇門對吧?」小尾摸著門上的笑臉招牌,對著我露出輕蔑的微笑「交易所只會讓有需要的人看到。」
我將送來的咖啡喝完,餅乾吃掉一塊,剩下的那塊繼續包著收好,推開門進入交易所。交易所相當昏暗,懸掛在天花板的灰色金屬吊燈發出淡淡橘黃色的光,陰沉的貨架整齊地塞滿十二坪的磁磚地板,卡在燈光與燈光之間,空盪盪地佇立著。
小尾的辦公桌在進門看不見的地方,必須繞過鐵架拐個彎,才能看見在藏匿於灰牆盡頭有點陳舊的白樺木桌,坐在皮革辦公躺椅的小尾正在擺弄香灰柱,發出的斑斑星火因側邊射入的光折射而雲煙繚繞,一旁的獅子香爐散發著異國線香與木檀香。
「呦,坐那邊。」小尾指了指前方,我拉起躺在那的折疊椅,面對鐵櫃坐下,小尾就在我的右手邊,拿著精巧的小扇子搧著香灰。
「今天要拿的貨在蠟旭區的公立圖書館,你等等就去拿,三點再回來。」小尾將玉手箱推給我,香灰的煙縈繞在她小巧的耳畔。
「三點後?為甚麼?」通常小尾都會要求一個相當緊湊的時間,大約只比從取貨點漫步回到交易所的時間多十分鐘而已,這是這份工作唯一讓我不滿的地方。然而蠟旭區就在洛比克區的旁邊,而圖書館更是位在邊界而已,就算徒步也只需要二十分鐘,實在沒理由要等到三點。
「今天有客人,下界之神會來。」小尾抬頭看著我,手指如同撥開窗簾般將瀏海從中岔分,光亮平滑的額頭露出「你知道『荒煙之默讚巴』嗎?」
小尾繼續擺弄著香灰塔,拿出了另一個獅子造型的香爐,將兩座獅子面朝前方,我整理腦中的記憶。下界之神是灰之城被孤立的原因。「我們二十三人都特別喜歡這座城市,這裡的霧讓我們懷念,我們不希望她被迫改變。」憑著這句話,這二十三人的大團體便長期占據了這座城市,一待就是八十年;所有遷居到灰之城的人都會在新居小本子上看到這段敘述。
「不太清楚。」我並不是很在意下界之神,下界之神只是喜歡這座城市,並沒有特別的宰制這座城市的人。我會搬遷到灰之城,也是因為父母的關係罷了,那時突爐第區的「大熔爐公寓」非常便宜,鄰居都是來自世界各地的人。總之,從小在灰之城生活,雖然有相當多的人跟我提及此事,然而實質上我並沒有受到下界之神的制約,自然也沒有想深入了解。
「默讚巴是交易之神,『等價交換』便是他的職權。啊,剩最後一個啦。」小尾打開胸前的抽屜,從中拿出水藍色的玻璃菸斗,將香灰撥進斗缽。
「給我火柴。」小尾咬著斗嘴,傾著頭,瀏海斜斜的落下,暗粉色瞳孔與手掌張牙舞爪。
「我沒有。」
「那隨便甚麼都好,給我點東西」小尾將菸斗拿下,向後伸展背脊,皮革椅發出嘎嘎聲。
「這個可以嗎?」我將包裝好的巧克力餅乾放到桌上,小尾便伸手拿起。
「嗯,很不錯。」她將巧克力餅乾掰碎,非常小口的吃,像是小鹿吃著初綠的嫩芽,嘴唇薄蜜晶剔誘人。「我可以多告訴你一點東西。」
小尾從抽屜拿出火柴燒圈斗缽,菸斗冒出一陣輕煙,火紅色光火隨著呼吸一陣一陣,小尾專注地凝視玻璃邊緣,吐出煙圈。
「這種玻璃菸斗能夠讓香灰發揮百分之百的勁頭,覆盆子、桑葚、亞麻仁的味道衝進鼻腔,在腦中綻放溫暖甘甜的糖衣煙火,這樣才能蓋住默讚巴那個凸額頭女人的荒草臭味。」閉上眼睛,在小尾身邊的粉色雲霧慢慢旋轉,隨即又消散,剩餘晶瑩深藍斗缽傾洩搖曳波光「缺點是很容易破損,抽個一兩次就會失去色澤。」
「總之,妳要我避開默讚巴跟妳會面的時間是嗎?」
「嗯。」小尾再拿起一小塊餅乾放進嘴裡,事實上,接下來每一次對話小尾都在吃巧克力餅乾。
「你跟著我工作半年了,雖然你不是很在意我這老闆,但多多少少有發現吧?我跟一般人不太一樣。」喀哩。
「嗯,有點感覺。」我點點頭,不只是為了她如同孩子般的身軀,亦是從對談中感受到不同尋常的觸感。
「我跟莫讚巴有過交易,為了做我想做的事。『肉體的生長與衰老』便是我給她的東西。而與莫讚巴交易後我得到一份制約⋯⋯」小尾思考了一會「⋯⋯應該說是詛咒。」喀哩、喀哩。
「我被強制性的施行『等價交換』,必須得到相應價值的事物,才能給予相應價值的事物。」餅乾似乎還沒嚼完,小尾又停了一會「我不能無償的提供資訊,連聊個天都很麻煩。」喀哩、喀哩。巧克力餅乾被吃乾抹淨。
「這樣啊,我稍微理解了。」
「莫讚巴今天來是想確認灰之城的買賣清單,好歹我也是掛著牌照的公司。嗯⋯⋯你抽菸嗎?」
「我不抽菸。」
「是嗎?真是可惜。那麼,下午三點再見。」煙硝漂浮在冷光裡。
中午的的落比克大街摩肩接踵,人群充滿目的性的大步行走,言語交織的城市交通嘈雜紛亂,陽光相當的刺眼,灰之城的初冬還沒有冷起來。我回到吧台前,再點了一份咖啡與蜂蜜蛋糕,一面思考著受到制約的小尾在我離開前所說的最後一句話。
「下次要買哪一種煙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