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之城、其三：多洛訶（2)

「你好，要找什麼書嗎？」

「我是來拿貨的，豐田交易所。」我將玉手盒放到桌上。

「啊，來拿貨的啊。稍等一下，我帶你去。」多洛訶從抽屜拿出了一串銅鑰匙，銧踉銧踉，將「請使用自助機」的牌子放到桌上，從藏青色制服的胸前口袋拿出藍色的紙條「我再寫個訊息，不好意思。」多洛訶仍坐在櫃檯裡，所以我看的見她寫字的樣子。黑色手套操控風帆，藍色的墨水在藍色的海上奔馳，滑順伶俐，雖然看不清寫了甚麼，但感覺相當漂亮，是一個寫字很好看的女人。

寫好紙條後，細心的摺疊紙張，紙條變成小小的紙飛機。「願青鳥能飛至我所之嚮往。」多洛訶捏著紙飛機的重心，朝後方丟出，藍色青鳥飛過書櫃在陽光下消失不見。「走吧 ，跟我來。」銅鑰匙串掛在腰間，銧踉。

多洛訶的制服相當的合身，肩部放鬆、背脊垂直，短裙與黑色足球襪間白皙的膝蓋保持穩定的節奏前進，即便穿的是黑色慢跑鞋，走路的身段仍是十分優雅，紅栗色鮑伯短髮在天窗的陽光下閃閃發亮。

我們走過大廳、走過中央廣場上一排一排的聳立在檜木地板的書櫃，沒有打開的吊燈依靠疲軟的細繩高掛在廊道間，巨型天窗讓圖書館沒了屋頂，蒼穹下環繞四周的是一群群用褐、藍、黃、紅、白皮書堆砌成的私領域，在這座環形競技場中與我所不曉得的未知纏鬥，滾燙的血瀰漫濃厚的氣味，鐵與蠟紅皮革的氣味。

「你是新來的員工?以前沒看過你呢。」進入有遮蔽的環狀邊緣裡的通道後，為了彌補被時間拉長的縫隙，多洛訶輕巧地向我搭話，看來還要再走一段時間。頭上的日光燈起了作用，通道的牆面是橘黃色的巴洛克壁紙，與廣場不同的是在木頭上鋪著大紅波斯花紋地毯，左右是掛著名牌的研究室。盡頭是通往二樓的樓梯，朝外的那一方開了窗，多洛訶以腳尖踩著階梯，背著光的臀部在眼前輕輕晃動。

「啊，是，半年前進公司，嗯⋯⋯也不算新人了吧?」

「啊⋯⋯這樣啊，也是。」看不見臉的多洛訶，停在一扇蜜橙色的鐵門前，唐突的結束問答，我感受到一股詫異。

正當我思考著提問的意義時，銅鑰匙已將鐵門打開了。房間被窗戶掩蓋起來，光形成的絲一縷一縷打在座落於深處的椅子塔，各種小工具如同藻礁四散在這個空間，披上一層深邃的藍，正中央的大桌子用帆布蓋著，像是潛伏於深海沙地的魟魚。

「要搬的貨物是這個」多洛訶將帆布掀開，露出裝在紅檀木長方盤中零碎堆疊的斑白三角碎片，木盤的短邊就超過四尺，碎片撲滿整個面，錯落交疊形成嬌艷動人的一叢叢白色花團，縫隙中透漏底下的紅，蘊藏在紅底的花紋細緻的難以數清其層次豐富地漸變，與白花互相交映，白色線條勾勒出如血滴成的濃豔玫瑰，兩者精緻巧妙的結構形成壯麗的玫瑰大花園。

「這些是鯊魚牙齒。」

在心中默念三聲，讓玉手盒獨處。我腦海中的鯊魚牙齒從紅色方盤中滑落，玫瑰支離破碎，花園僅剩血柱，並隨後一同消失，壯麗的美只留在記憶中。

「好了。」我將門打開，桌上只剩玉手盒。

「那麼，我要來鎖門，你先離開吧。」多洛訶拿出鑰匙串，愉快地、慢慢地數著鑰匙，銧踉銧踉，面孔上跳躍閃爍的瞳孔是黑色的，稍微有點淺，木炭般的顏色。撲面的疑惑湧入腦海，我忍耐不住好奇。

「為什麼圖書館裡會有鯊魚牙齒?」

「誒?」也許是被我的衝動嚇到，多洛訶顯得有點吃驚「這個啊⋯⋯」將鑰匙轉緊。

「鯊魚牙齒是我個人的蒐藏品，我只是借用圖書館的倉庫放一下而已。」

很奇怪，還是很奇怪，而且迸發更多問題，我始終摸不著多洛訶的含義，一顆牙齒要是有個十克，玫瑰方盤裡可是有上千顆牙齒，加上巨大木盤本身的重量，少說也有二十公斤，形狀又難以搬運，而倉庫又位在二樓，到底是如何、為何要搬到圖書館?

「⋯⋯抱歉，我讓原本漂亮的標本散落了。」

「玉手盒會破壞貨物的狀態?」多洛訶走在我旁邊，鑰匙重新掛回腰間。

「不，應該不會，但我剛剛心裡想的是 散 落 一 地 的 牙 齒，『玉手盒會將開箱人心想之物收納起來』，所以，牙齒可能散落一地了。」

「這可是重大過失，但無所謂啦，牙齒擺成怎樣都無所謂，只要還是牙齒就好。」多洛訶突然表現的十分熱情，用肘子推我，輕輕的接觸「你很幸運喔。」

我們走下樓梯，回到陽光下的圖書館，木板非常紮實，沒有發出任何雜音，我一步一步地走在中央藏書廣場，多洛訶掠過眼前走入光線，靠近一旁放書的推車，我停下來，注視多洛訶的舉動。

「⋯⋯為什麼是在圖書館?而且，是怎麼搬上去的?」

「你做為運送員問題真多呢，沒有別的貨要送了嗎?」多洛訶整理散落在推車的書本，大概四、五本，接著從口袋拿出紅色的紙條，貼在每一本書的封面。

「抱歉，我真的太好奇了。」

「我可以回答你，等我一下。」紅色的墨水溶進紅色的大地，多洛訶倚靠著推車，將每一本寫好的書放在左邊「願浴血能重生於我所之思念。」紅色的紙消失不見，所有的書崩落為花瓣，在空飛散成透明。

「我很喜歡蒐集骨骼標本，特別是牙齒。」多洛訶看著我，帶著微笑。

「我有些理由不想讓人進到家裡，所以只好先搬到工作的地方，至於怎麼搬的嘛，就像剛剛那樣，紅色侍者會幫我。」多洛訶轉身離開，向我揮揮手「就是這樣，掰掰啦，運送兄。」

血的味道瀰漫，陽光下，櫻桃的氣味充斥鼻腔，腦袋昏沉而頭暈目眩，這是第一次有這種感覺，多洛訶在我眼前越走越遠，然而疑惑並沒有跟著消失，一件一件的堆疊上來，我感覺應該要抓住某件事。

「等一下!」我大聲呼喊，夏日陽光在空氣中振動「妳能跟我吃個午餐嗎?我想問妳更多事。」

我的姿勢肯定相當奇怪，多羅訶停下腳步轉過頭來。

「圖書館請保持安靜。」多洛訶露出奇怪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