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庸人嗎?”女子問。
徐方州當然不知。
被叫了一晚的稱呼,只是讓他覺得自己像個傻瓜,不過今天他做傻瓜也不是一次兩次了,漸漸接受身為底層的身份。
“為什麼你們都會說我是庸人,庸人到底是什麼?”徐方州指著地上怪物男子的屍體說:“這些人又是怎麼回事?他到底是人類還是怪物,他所說的'適者' 是什麼?”他將所有問題一股腦全部說出來,但是說話時聲音不太自然。
別看兩人此刻安然無事,其實在徐方州內心深處,仍然對她保留有無處安放的恐懼感。
其實范小玲和怪物們沒什麼分別,若非現在的情況尚不明朗,他對眼前女子的能力心有餘悸且還需依存於其鼻息之下,說不定現在撒腿就跑了。 以他跑路的速度,全力奔跑的話一分鐘應該能逃回鬧市區。
只是這樣做並非最優選。
范小玲沉默了一會兒。
直到見徐方州有些煩躁,她不由皺起眉頭,隨即又莫名鬆開,顯然她不太適應這般與人溝通。 在此以前,從來都是別人看她臉色,哪有她給人服務的情況。
徐方州自然不知道自己的沉著應對給自己留下後路。 只聽范小玲清了清嗓子說:“問得太多了,得逐個來解釋給你聽。”
“所謂的庸人,指的是感受不到這股力量的人群。”她指著地上怪物男子的屍體說:“他因為使用了某種特別的力量強化自身,但這種力量過於強悍,超出 他所能掌控的範圍才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幸運的是他獲得的力量並沒有強過太多,否則就不是輕易能夠保持理智了。”
她頓了頓,組織著說辭:“對於絕大多數普通人而言,我們這些人屬於異類。在我們從覺醒的那一刻開始,就已經異於常人。”
徐方州若有所思。 他捕捉到一個關鍵點——覺醒!
“覺醒的人,不再被混沌的夢幻所困,可以明確意識到自己是在做什麼,並且可以一定程度上操控自己的身體。覺醒者因為可以操控自我意識和挖掘自身潛力,造就超凡的能力 ,遠遠超出正常人類的範疇,不能以普通人論之。普通人自然沒有這些能力,他們也感受不到我們的存在,只能始終在渾渾噩噩、昏庸無為中度過,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 '庸人'的稱呼在覺醒者之間傳開。”范小玲盡量簡化著說。
徐方州似懂非懂,事到如今他相信范小玲會給他一個滿意的答案。 由於有用信息過少,無法串聯在一起,他便沒有執著深究這個問題。
“他所說'適者'又是什麼呢,是更強大的人嗎?”
在聽到“適者”這兩個字時,他明顯察覺到范小玲表情有些異樣。
“它不是某個人的名字,而是個……超乎想像的組織。我們覺醒者之中有廣為流傳的傳聞:他們其實也是覺醒者,而且是覺醒者之中的佼佼者,凌駕在我們之 上的存在。不敢暫時不知道這個組織更深層次的性質,它相當神秘。”
“適者”組織顯然是個連她都忌憚的存在,說話的聲音都不由得壓低。
“聽起來適者像是個恐怖組織。”徐方州卻驚悚地說:“既然我們得罪了他們,豈不是很危險!”
哪知對方聽後搖了搖頭說:“不太可能,就他們兩個還達不到適者的門檻。若適者都是這般常見的覺醒者,豈不是太簡單了些。”見對方 還要再問,她卻已經不想繼續這個話題。
徐方州恍然,雖然仍然是天方夜譚,聽得云裡霧裡,但好在有了個能夠想像的說法。
沒有能力的普通人就被稱為“庸人”,有特異能力的就是“覺醒者”。 可這個世界終歸是普通人的世界,這樣的覺醒者該如何與之相處。
徐方州將疑惑告訴范小玲,卻遭來對方白眼。
“作為覺醒者,你真不知道自己在哪裡嗎?”范小玲問了一個莫名其妙的問題。
突如其來的問話卻給徐方州搞懵了,把頭顱要得像個撥浪鼓。 自己什麼時候成為覺醒者,為什麼自己都不知道?
“我跟你講了這麼多,已經足以說明問題。”范小玲有所察覺,話中有話。
“抱歉。”徐方州打斷後,無奈地求饒說:“我腦子已經跟不上,請別再繞彎子了。”
范小玲的表情複雜,讓徐方州心底有些不安。 她越過徐方州,如一道白衣倩影獨立在巷道的正中央,仰視著這片天地。
徐方州一頭霧水,范小玲的舉手投足都透露著些許古怪。 正當他不知所措時,范小玲輕啟紅唇,道出原委。
“你知道夢境嗎?”
不知道該從何說起,乾脆就直指問題的中心。
夢境?
徐方州尋思著不就是人在睡覺時做夢的地方嗎?
甚至將它稱之為“地方”是錯誤的吧。
夢境本就是人類想像出來,以承載夢一類複雜腦部活動的幻想之物。
“我們現在站立的大地、這條街道、乃至這片夜空都並非處在現實世界,而是在一個稱之為夢境的世界之中。你今天經歷了那麼多不可思議的事,請仔細回憶看看 ,它們是不是在現實中絕對不可能發生?”范小玲淡淡地說。
她將垂下的鬢髮挽回耳朵上,繼續接上:“我們通過做夢進入夢境世界,再通過清醒離開夢境世界,回到原來屬於我們的現實世界。可以說'覺醒者'正是一群穿梭在夢境中 的旅行者,我們在夢境裡所做的一切皆有可能。”
“這方世界的存在至今還是個謎,我們對於夢境的認知,大多都是覺醒之後的所見所聞、道聽途說甚至親身經歷來知曉。有些特別的東西,在覺醒時自然而然就存在我們腦海。 夢境有許多名字,不過我們都習慣稱之為夢幻神域,或者簡單喚作夢境世界。”
好像聽到了世界上最荒誕荒謬的事情,起初乍聽之下會使人想要發笑,可隨之而來的是漸漸沉默下去。 他無法相信,甚至懷疑對方編的謊言來欺騙他。 可是何必呢?
他今天的遭遇又該如何解釋?
他確實親身經歷過兩件靈異事件,其一是麵館裡的停時,其二便是目睹他們之間的戰鬥。 這兩件事情無一不是單靠現實科學無法解釋的現象。
當他把以上兩件事套入范小玲的邏輯內,有些隱晦的疑惑突然豁然開朗,他似乎抓住了自己入夢的那個時間節點。 可即便如此,依然不足以讓他相信。
“實在是駭人聽聞……如果真有這種地方,為什麼一直沒有公佈於世呢?這種超越當代科學的地方和能力,科學家們肯定是最關心的!”徐方州反駁道。
然而范小玲搖了搖頭,說出了其中的隱秘。
“不是我們不願意傳達給現實世界,而是這方世界絕對不允許我們洩露有關它的半點信息。一旦說出口,當事人自身就會遭到災厄降臨,這不是危言聳聽,而是有歷史為鑑 。傳聞夢境的存在歷史悠久,無法估量,期間誕生過無數的覺醒者,他們也都研究過這個問題。有不止一個人冒險將情報透露出去給現實世界,可他們最終的結局如何?不是在災 厄中瘋狂,就是在災厄中毀滅。即使活著的人,嘴裡說出來的話已經變成瘋言瘋語,別人只會認為他是瘋子。如此一來二去,覺醒者們便明白,關於夢境的信息 根本無法傳遞給普通人,只有在同類中交流才能倖免。”
徐方州一時無言,他突然抓住其中的漏洞。 得意地說道:“我不可能是覺醒者,現在你把夢境的種種告訴我了,為什麼沒有災厄到來?”
“這正是我覺得奇怪的地方。我感受不到你身上有半點覺醒者的氣息,在我準備將夢境世界告訴你的時候,也並沒有感受到任何異常,所以我才懷疑你可能是覺醒 者。只是你的情況超出我的認知,這在夢境裡不是沒有可能。”范小玲歪著腦袋,用疑惑的眼神看著他。 今天她的話比平時較多,超出這個月的總和,正是因為出於好奇罷。
徐方州感到腦袋裡亂糟糟的,前所未有的無力。 不是大量運動會後的乏力,而是來自於身心和腦力的無力感。
“儘管如此,我還是難以想像夢境什麼的,一切都太玄幻了。”
范小玲非常理解他,但是……
“時間不夠了。還有什麼想問的嗎?”
徐方州沒反應過來,但他確實還有一個非常在意的問題。 便是他在麵館的時,所經歷的時間異常。 正當他猶豫著要不要將他的經歷告訴范小玲時,突變發生了。
耳邊傳來幾道莫名的聲音,像是有云霧在翻滾,又像肚子飢餓時的咕嚕聲。 可聲音還要大得多。
咕咕嚕嚕……
這奇怪的聲音裡,連帶著范小玲秀臉都變了色。
“該來的還是來了。”她皺著眉說。
徐方州像見鬼了一樣,雙目圓張大若銅鈴。
他看到了什麼?
在他的角度,正在上演一幕驚悚的畫面。 怪物男的軀體不知何時,在他們都不知道的情況下完全被某種奇怪的黑霧所覆蓋,濃濃的黑色煙霧滾滾翻湧著將他包裹起來,只有忽暗忽明的人形輪廓隱約可見 。
突然的變故,一下打斷了兩人的思緒。 這團黑漆漆的東西到底是哪裡來的?
“天啊!這到底是什麼?”徐方州大驚失色,他從怪物男上身上感覺到了陌生的氣息,彷彿曠古未有,從中流露出強烈的負面情緒。
只見怪物男五官的每個孔洞內都灌滿了濃霧。 不,應該說濃霧從他的五官中噴湧出來,流遍他的全身,將他的軀體團團包裹在內。 軀體輕輕漂浮起來半尺左右,還在緩緩升高,那咕嚕聲正是裡面剛剛死去不久的怪物男發出。
感覺相當危險。
范小玲緊要嘴唇,臉上都嚴肅起來,不過還是給他解釋說:“是沉默者!”
如果方才范小玲和怪物男的對戰讓他大開眼界,比作是超人打架的話,現在的場面就像是穿越到了魔幻電影的情境之中,用光怪陸離來形容是最恰當。
那黑霧眨眼時間濃郁了數倍,漆黑如墨。 黑霧很快吞噬掉所有部分,將軀體包得嚴嚴實實,再也看不到原來的模樣。 緊接著一聲更大的咕嚕聲響徹,聲浪宛如實質,沖散了四周的氣體。 隨即霧氣像水一樣變形,變幻各種形態。 最後,黑霧裡伸出了什麼東西,仔細看去,那是一雙黑色利爪,漆黑的詭臂和猙獰尖爪。 帶有一隻高尖犄角的頭顱從上方露出,看不清其面孔,但發著暗紅火光的雙眸如兩團燭火高懸,攝人心魄。 它的頭同樣漆黑無比,雙目虎視眈眈,如同地獄中爬出來為禍世間的魔怪。
再看范小玲仍已經恢復常色,莫非這種場面並不是第一次遇見?
她對愣住的徐方州說:“這是夢幻神域真正的原生產物——惡念之物·沉默者。”
即使徐方州連續遭遇了幾番奇遇,開始有點麻木,可這等畫面總歸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此時驚心動魄,根本無法回答她。
而且即將面對的危機容不得他思考其他。
沉默者沒有雙足,自身卻沒有落地,就這麼漂浮在空中。 它自然是發現了兩人的存在,像一頭在沉睡中被驚醒的猛獸,急需要發洩滿腔的怨氣。
咕嚕吼!
怪物仰頭怒吼。
緊接著,它在虛空靈活地旋轉角度,比水中的鰻魚還要靈活,隨即俯衝過來,速度迅猛!
危險頃刻間降臨,徐方州似乎被震懾住了,身體僵硬。
奇怪的是,沉默者將視線牢牢鎖定在他身上,完全沒有理會在側旁的范小玲。
范小玲心驚不已,她也察覺到這沉默者有點不一樣。
失算了!
沉默者是虛無體,按照其特性,本身沒有太多自主意識,不會主動躲避危險。 雖然它們沒有真正意義上的實體,覺醒者依然有辦法對付並造成有效殺傷,可若沉默者主動避讓她,事情就難辦了。
她沒有百分百的把握能護住徐方州。
該死的! 怎麼回事?
“怎麼辦,想想辦法!”徐方州激動到大喊。 雖然他什麼都不知道,兩眼一抹黑,可不妨礙他發現異樣。
“別急。”范小玲緊靠著徐方州,將他護在身後。
它的目標堅定得像是早有預定,只有徐方州一人,所有的震懾威壓,全部都投放到他身上了,對她這個覺醒者置若罔聞。
十分反常。
按照她的認識,沉默者通常視他們覺醒者為仇敵,並不會區別對待。
范小玲眉心輕皺,瞥了徐方州一眼,眼中閃過一絲異樣。
徐方州忽然問道:“在夢境裡死去會怎麼樣?”
“在夢境死亡的話,關於夢境的一切覺醒和記憶都會失去。”她因為對徐方州含有歉意,希望這個結果可以讓他不要太過難過。 “但是不會影響你現實生活,一切像沒有發生過一樣。”
原來是可以回到現實的啊!
自己還可以活的好好的,這樣的話就足夠了。 簡直是太好了些,好到不真實。
他從不認為自己是英雄,也不覺得自己有何特別之處。 如果不是命運捉弄,他甚至不會參與到種種奇怪的事情裡去,不會知道夢境什麼的。
只要能夠回到現實的話,一切就回歸本始了。 這正是他今晚一直求之不得的好事啊。
因此,他甚至想閉上眼睛等待那一刻的來臨。
“馬上就醒了,它傷不到你的。”范小玲安慰著他。
像是應了她的話般,兩人身上開始浮現點點星光,閃耀著光輝,圍繞兩人旋轉。 星點只有三五毫米的細石般大小,數量繁多,聚集在一起形成星河匹鏈。 因為在漆黑的深夜裡,點點星輝就顯得分外醒目和光亮。
不但徐方州兩人看到,那沉默者也似有所感,彷彿知道留給它的時間不多,變得更加狂躁。
星光沒有對雙方的緊迫表示,自顧自的旋轉飛舞,上下流動,好似活在樂譜上跳躍的音符。
原來這就是夢醒的前奏。
沉默者的速度很快,所過之處煙霧瀰漫,熊熊滾滾裹挾著它的尖爪刺向獵物。 也許徐方州最終會如范小玲所言被星光帶走離開夢境,但沉默者更可能先一步將他殺死!
“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是我?”徐方州內心大吼。 雖然已經知道死亡並非結束,可在沉默者的鎖定下,死亡的恐懼在心中瘋狂泛湧,無邊無際。 他的雙腿不爭氣地打顫,就要跪坐下來。
知道是一回事,能做到又是另一回事。
他也很怕死,說到底他只是個普通人,剛才的勇氣早已經在對付怪物男的時候消耗精光,現在他已經沒有力量反抗了。
他做夢也沒有想到,對付完了怪物男這個怪物,還要再對付他的死軀。
好像確實是在做夢。
徐方州忽然思緒紛亂,暗罵自己還有空胡思亂想。 但是,真期盼自己一覺醒來,什麼事也沒有,所有的一切都不過是幻覺,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惡夢罷了。
自己不過一介凡人,拿什麼跟魔鬼對抗?
時間彷彿被拉長了,變得很緩慢。 徐方州甚至能夠看清沉默者利爪滑動的軌跡和路線,利爪上凹凸不平的紋路清晰可見,彷彿就要穿刺他的身體。 突然,這個怪物發出咕嚕兩聲,傳到他的耳邊居然變成了擬人的聲音,聽起來有點熟悉。
對了!
徐方州猛然記起來。
在麵館停時中,他也聽到這樣的聲音,那種感覺跟現在沉默者所發出的擬人聲一模一樣。 不同的是,當時的聲音模糊不清。 而現在,每個字都變得非常清晰。
找……到……你……了……
他震驚地抬頭,潛意識下扭頭看了眼范小玲,發現她沒有異樣,依舊保持著緊張和專注的神情,彷彿定格。
莫非她沒有聽見?
徐方州聽得清清楚楚。 那聲音從怪物口中發出,但更像是來自怪物身後渾厚的濃煙之中。 透過黑暗,裡面幽深暗抑,彷彿無邊無際。
時間可能真的來不及了。
沉默者將手臂徑直伸向徐方州,黑爪上的指甲奇長,就像是一根削尖的長矛。
范小玲仍然擋在身前,重力領域施展下,盡數防身手段使了出來。 可那利爪迅捷無比,視范小玲與重力領域如無物,徑直透過了其身軀。 並非是穿過其肉軀,而是彷彿幽靈般毫無實體地穿越。 鋒利的尖端直接碰到了徐方州的額頭,下一秒,就能洞穿他的頭顱。
在徐方州閉上雙眼的最後一絲間隙前,有東西從他的胸襟裡飛了出來。 它閃耀著紫色的神秘光芒,徹底照亮了這片陰暗的巷道。 與之一齊放光的還有徐方州的身體。
似有所感應,徐方州睜開雙眼。 那東西的樣子非常熟悉,上面的每一個棱角,每一處雕刻都刻在心裡,正是那枚保存至今的紫水晶吊墜! 鑲嵌其中的紫色寶石,一改原本內斂的色澤,變得光芒四射。 緊接著,吊墜的掛繩斷裂,從徐方州身上飛出,與沈默者之手指一撞。
呯的發出一聲清脆響聲,將那魔手彈開!
它為兩人爭取到足夠的逃離時間,星河環繞,星光附身,映襯得兩人宛若天使。
他們即將清醒。
可要是這樣的話,吊墜就收不回來了。 徐方州可以忘記這里關於夢境的一切記憶,什麼都可以丟棄,唯獨這枚父母留下的唯一之物不可丟棄!
他想伸出手去將吊墜拉回來,這是他珍如性命的東西。 於是奮力伸手,一把抓住了吊墜的繩子。
還不容他反應,一道比剛才更為清脆的碎裂聲響起,紫水晶的表面出現數道裂紋。 在徐方州錯愕的表情中,它開始要四分五裂,細碎的裂紋反映在他的瞳孔內,彷彿要撕裂開他的眼球。 隨著越來越多裂紋蔓延,水晶終於不堪重負,咔嚓一下破碎,碎成了無數塊碎片,在虛空中隨風飄散。 他手心裡攥著的只有那條孤零零的掛繩罷了。
最後一點星光落下,徐方州和范小玲兩人的身影變淡,最終消失在巷子中。
經過漫漫長夜,徐方州回歸到現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