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原傳(九十四)衣錦還鄉

那一天，就在「詢問者號」飛艦降落在地府荒原上之後，一個身穿三件式白色亞麻西裝、一手拐杖、一手高筒禮帽的紳士，從飛艦裡出來。才落地、就遇見了衣衫襤褸、滿面于思的落魄青年。那個青年扛了大包麻袋就要登上飛艦，看樣子不像乘客、卻像腳伕苦力。

「喂，年輕人，你送完這麻袋，回來幫我搬東西，我會給你報酬，怎麼樣？」

「……」那個落魄青年看了檮杌天穹一眼，兀自向前走。

「你別不好意思，當苦力也沒什麼好丟臉的，誰都有落魄的時候；你幫我個忙、還能賺到黃金，一舉兩得嘛！」檮杌教授心情頗好的跟著大麻袋，轉回飛艦船艙裡，努力勸說著麻袋下的身影。

「走開，別煩我！」麻袋下的身影冒出一句低沉警告，像火山爆發前的轟隆地鳴。

「嘿喲，脾氣還不是普通的大……算了，我去找其他人好了。」說著，檮杌天穹又轉回身，隨手拉了個經過的船員，問道：「勞駕！我想找人幫我搬東西到荒原小築，你能不能幫我叫人來？」

「荒原小築？你是檮杌？」本已走遠了的大麻袋被放下來，那落魄青年聽力真好，遠遠站著回了一句。

「對啊，我就是檮杌教授。怎麼，你聽過我？」檮杌天穹有些驚訝，但是多的是暗暗得意，畢竟「聲名遠播」這種事，最能滿足虛榮心了。

那青年點點頭，答非所問的說：「你要搬的東西呢？我搬了。」

檮杌天穹有點兒飄飄然的帶他走下樓梯，來到飛艦底層，那兒用暗色錦緞蓋著好大一片，看著那高低凹凸的輪廓，儼然一整棟房子的家具都在裡面了。「這些家具，都是要搬過去的；我想你一趟絕對走不完，你可以找人幫忙搬、也可以自己多搬兩趟……反正要在兩個時辰內搞定，飛艦整補完畢，大概就那麼多時間而已。」

「你先走吧，我會想辦法。」落魄青年揮揮手，催他離開。

「那就交給你囉！」檮杌天穹說著，一塊金幣在半空中翻滾了好幾圈，漂浮在落魄青年面前，「這是前金，搬完了我自然有後謝，荒原小築見！」說完，檮杌天穹昂首闊步離了飛艦，自顧搭上停靠在埠頭的出租馬車。

落魄青年咧嘴一笑，滿臉的鬍子擋住他譏嘲的嘴角，拿過金幣，也不放口袋，他直接就塞進長滿鬍鬚的嘴裡喀嚓喀嚓咬嚼起來。

這是龍族的習慣，吃金幣。

青龍極___就是那落魄青年，這陣子在地府荒原裡染上的不良嗜好：酗黃金。

龍族是標準的「雜食性」生物，什麼東西都吃；就算是空氣泥土石頭，他們也能大口吞下肚。當然吃東西也分喜歡不喜歡、好吃不好吃，在地府荒原裡，百分之九十五以上都是魂魄，少有實體神獸出現，當然實體的「食物」也就不多___其實是少的可憐，兼且不好吃；唯一算的上數量多些的，就是從月球進口來的各類寶石和黃金了。

龍族吃了黃金，會有飄飄然的微醺感，如果是真身出現，你還能看到他的全身龍麟閃閃發光；就算是化身為人類，啃了金幣下肚，也能從他瞳孔中散發出的七彩光芒，看到那類似麻醉的效果。

就是因為嗑黃金會讓龍興奮，所以青龍極從小到大，尤其是在天庭求學階段，被限制得很嚴格。直至歷練到地府荒原，沒啥東西可以餬口，青龍極才有機會大口品嘗黃金。這一吃下去，就開啟了他「酗黃金」的荒唐歲月。

他在地府待了五十三年，乾坤袋裡的黃金吃完了不說，連周圍好友們私藏的黃金，也都被他「借」了個七七八八。

眼前檮杌天穹送上來的金幣，當然不要白不要囉！

咬嚼了幾口，迫不及待吞下嘴裡的黃金，

青龍極的眼瞳裡像有煙火炸開，七彩光芒閃耀著，他微微一笑，過去掀開那罩著的暗沉錦緞，對著佔滿貨艙的家具凌空指點一番，那些家具竟然就懸浮在半空中，各個離地三寸，似乎有隻透明的手托著它們。

青龍極念了唸咒語，所有家具自動排成一列，跟著那落魄青年走上樓梯、走過船舷、下了飛艦、揚長而去。那方向，正是前往荒原小築的方向。

地府荒原不大___跟月球荒漠差不多而已，比起地球荒原，那真是沒得比了。但是荒原上的魂魄不少，陰風呼嘯不絕、孝子賢孫們燒化過來的紙紮別墅，一棟棟林立在地府荒原上，也一棟棟消蝕在陰風之中，隨時都有新的別墅產生、也隨時有經不了摧殘的房屋消亡。

而在這片「虛無的住宅之海」中間，有一棟精緻的白石建築，屹立了四萬年不倒，那就是唯一地府官方認可的荒原建築：「天界外派地府特別辦事處」___渾名「荒原小築」。

據說，地府建成之初，這座「荒原小築」就在這兒了，四萬年過去，多少紙紮房屋建立又消亡、多少魂魄來來去去，這座白得發亮的精緻別墅，依然白得發亮。不管如何縱橫肆虐地府荒原的陰風，到了這兒，一定偃旗息鼓，就連吹動門前風鈴的力量也無。

眾所周知，這是天界的招待所，專門提供給具有實體肉身的生靈休憩；講的好聽是「所有具備實體肉身的生靈」，其實百分之九十九點八七是神獸；佔那百分之零點一三的，則是有神仙魂靈託身的人類。

五十三年前、青龍極遊歷至此，當然住進了荒原小築；但是當時他還不是青龍「王」，充其量只能算是個龍族「有為青年」而已，所以只能分到荒原小築裡的一個閣樓房間。

「反正是來歷練的，吃點兒苦也是應該」習慣了高門深院、前廳後園作為居所的青龍極，也頗為忍耐認份。就這麼住了下來，白日裡去閻羅大接四處晃蕩、晚上也不見得會回來睡覺，那間小築的閣樓，被他當成了倉庫，從地府各處淘來的「寶貝」，把原本就狹窄的閣樓塞得無立錐之地、看得到的「空位」只剩一張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