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原傳(九十八)衣錦還鄉

檮杌天穹開始了在悅來飯店當「析離」的工作，每天寅時上工、到了酉時才打烊，整工作八個時辰之後才能休息。休息的「床位」設在飯店後院的一個小土坯房裡。別的魂魄每魂一個牌位，牌位前點了一枝短短的線香，利用那一線裊裊的香煙，充作魂魄的「食糧」；但是檮杌天穹畢竟是神獸肉身，他進不了牌位、更不是吸了線香就能飽足的，所以胖掌櫃好心的給他壘了四塊土磚、上面搭塊木板，就算是「床」了。至於吃的？抱歉，除了線香，不提供其它「食物」；愛吃不吃隨便。

青龍極見狀，只好從來往月球的飛艦船埠邊，弄來一些生肉、火腿、臘腸之類的，充作檮杌天穹的食糧。

這種寒酸刻苦的生活，早在兩千年前，檮杌天穹就已經不再過了，現在猛的倒回來體驗，真似寒天飲冰水、點滴在心頭。

趁著休息的時候，檮杌找老伙棍兒攀談起來：「您在這兒工作，待遇可好？」

「哼，待遇？不就管床、管飯唄！」老伙棍兒指指牌位、又指指剛燃盡的線香，沒好氣的說道。

「難道，就沒有一點銀錢寶鈔甚麼的？這掌櫃的也不怕析離們不高興、偷吃了貴客食物、或是在感應波裡作手腳？」檮杌好奇的問。

「銀錢寶鈔？有是有，但是你看我們孤身魂魄一縷，哪來的地方擱那身外之物？我們掙的銀錢寶鈔，都給掌櫃的記在帳上呢！」老伙棍兒來了興致，拉著「小杌子」的手，硬是拉他進到客店堂下的櫃台邊，鑽進櫃台下的洞裡，拖出一本兒泛黃起毛邊的帳本。他邊翻著帳本，邊說道：「你看，這裡是我的工資紀錄，一筆一筆記得明明白白，等到攢夠了銀箔，我就要去買功德、憑著功德再投胎個好人家。」老伙棍兒一臉嚮往的說著：「投胎為人還是好啊！找個好人家、衣食無憂、美美的吃香喝辣、穿錦著緞、成日悠閒的玩樂……那才是生活！」

檮杌看了看那帳本上的紀錄，算一算，這可不得了！老伙棍兒總共已經積了四萬萬寶鈔、折合銀箔也有四萬兩銀箔了，難道、這還不夠？

他把疑問提了出來，問老伙棍兒：「你打算買多少功德啊？四萬兩銀箔還不夠嗎？」

「唉！這話說起來，就要怪人世間那些『孝子賢孫』了，他們在最近這三、四百年來，燒化的冥府寶鈔、金箔銀箔，真是不計其數；結果弄得冥府到處都是寶鈔，錢反而不值錢了。四萬兩銀箔還真不算多，咱們店裡的貴客、看起來窮酸潦倒不怎麼樣的，隨手點個菜就要五千銀箔。」老伙棍兒頓了頓，接著說：「在酆都地府、最有價值的就是『功德』、其次是『黃金』；至於那些金箔銀箔，得湊到一大堆才能換到一星半點兒金幣碎片，更何況買功德了。」

「寶鈔氾濫，難道冥府不管嗎？」檮杌接口就問。

「冥府只認『功德』，其它一概不管，咱剛才說的那些買賣交易，都是去店裡換的。」

「那……黃金、金幣呢？」

「黃金是一些天界來的上仙們喜歡，用黃金討好祂們，他們就會隨手漏些『功德』、也有時漏的是神仙靈力，那也很不錯。」老伙棍兒不愧是酆都地府的老魂，這些門門道道都清楚。

「嗯，我知道了，謝謝你！這一點金幣，就算酬謝你的，收下吧！」說著，檮杌撿了一顆中等大小的亞述金幣，塞進老伙棍兒的手裡。

「誒，這、這太貴重了，承擔不起、小老兒承擔不起啊！」老伙棍兒戰戰兢兢捧著金幣，收也不是、推也不是，一下子不知如何是好。

「抱歉，我忘了你只是魂魄，拿這金幣挺吃力的，還是我幫你塞進牌位底下吧，等到要用的時候，再把它挖出來。」檮杌說著，便拿回金幣、三腳兩步奔回後院土屋，在老伙棍兒牌位下用手指挖了一個洞、塞進金幣之後，還隨手點了個訣，算是將金幣替老伙棍兒記名了。

「小杌子啊！不對、是杌大人，真是謝謝你了，我那四萬萬寶鈔，還買不到金幣的一個角兒，您送我這麼大禮，我老伙棍兒無以為報！這樣吧，您還想知道什麼？我絕對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今天就這樣了，改天我再跟你請教。」工作一天、檮杌也感覺疲累，他跟老伙棍兒打聲招呼，逕自躺在屋角木板「床」上，沉沉睡去。

匆匆七天過去，「小杌子」在工作之餘，除了問老伙棍兒各種問題，也觀察著地府平民魂魄的作息、魂魄社會的運作方式，最重要的，是他們的「商業模式」。在人間，這個時代還是重農輕商、讀書致仕優於一切。這些魂靈的思維延伸到酆都地府，一樣只重「官衙門」，對於斗升小魂的小買賣，基本上抱著「眼不見為淨」的心態，隨他們各自發揮。

青龍極倒是「乖覺」，每日早晚各來一趟，早上在廳堂裡當貴客，晚上給「小杌子」送飯、順便欣賞一番他狼狽的模樣。他那身白色亞麻西裝，早已經被收起來、換穿地府最常見的灰衣犢鼻褲，衣服不可能每天換，工作幾天之後、自然弄得身上青一塊、白一塊，到處都是污漬，配上檮杌那嚴肅的臉、常皺起的眉頭，還真有幾分落魄相。

雖然衣衫落魄，但是檮杌的精神卻很振奮___只是，他再怎麼振奮、也不會表現在表情上。他習慣了收斂自己的表情，連眼中冒出的黑亮精光也一併隱藏起來，所以、從外面看去，反倒有些死氣沉沉的感覺，誰也不知道、這「小杌子」其實樂在其中。

他連青龍極都瞞過去了，青龍極以為：這場擔任飯店析離的體驗，已經讓檮杌大教授吃足了苦頭，但又礙於顏面、不好半途而廢罷了。

所以，當青龍極領著身穿滿是折紋皺痕白西裝的檮杌、搭上馬車回到荒原小築時，青龍極半帶笑謔的說：「教授，你應該需要沐浴更衣、躺在柔軟的床上、好好休息一天吧？」

「嗯？也好，我這樣子真是不太適合造訪閻羅殿。」檮杌天穹低頭看了看自己一身「潦倒樣」，自去沐浴更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