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露】第十七回 聚散參商 #1

蘇鳴泉抬起眼皮，靜靜地凝視著祝世和，蒼白的嘴唇試圖掀動了幾回，卻半點聲音也沒有發出，而祝世和對著他，始終面露微笑，兩位年紀相仿的老人，兩對眼眸的目光似乎都希望能刺透皮肉，看穿對方的心思。

沉默多時的蘇江寒冷不防開了口，卻不是回答祝世和。

「阿雲姑娘，方才泓兒提到，妳願意改姓入宗，此事可是千真萬確？妳大可不必顧忌他人，只管直言，這事可是妳的真心實意？還是泓兒為了周全先祖規矩，刻意勉強了妳？」

聽了蘇江寒的詢問，阿雲嫣然一笑，有如驀然盛開的晨花，微笑道：

「蘇伯伯放心，我從來就不曾顧忌些什麼，也沒有人能勉強了我。我本是無父無母的姑娘，跟著他來到東州，來到此地，都是心甘情願。所謂改姓入宗的規矩，我其實是不懂的，但想想所謂名姓，其實跟浮雲也相差無幾，換了也罷，不換也好，對我而言都是一樣的。」

「妳是個少有的姑娘，泓兒真是好福氣。」

蘇江寒那張疲倦的臉龐上彷彿是被阿雲所感染，浮現出一絲難得的微笑。

「泓兒，既有意讓阿雲姑娘改姓入宗，你可有先想好名字？」

原本心中忐忑不安的蘇泓，被父親突然問了這麼一句不相干的問題，顯得有些意料之外，微微一愣，隨即答道：

「有的，阿雲本姓雲，我想著即使讓她改姓入宗，也不能忘本，但我自幼習劍，實在甚無文采，思來想去，只想到『輕雲』二字，不知父親覺得是否合適。」

蘇江寒點了點頭，微笑道：

「我蘇家世世代代與刀劍為伍，本就不擅於吟詩作對，也就不必計較太多。『蘇輕雲』這個名字甚好，意境飄渺悠遠，又能保留她的本姓，那是再好不過。」

「至於那些改姓入宗的規矩，想想也不用搭理了，眼下有我與你爺爺在此，難道兩個大活人還比不過木刻泥塑的祖先香堂？蘇家裡頭，不管再大的事情，我們兩人也能定下了，從此刻起，輕雲便是我蘇家之人，再無二話。」

「輕雲，這『蘆花劍譜』乃是我父親蘇鳴泉，窮一生之力，殫精竭慮方得到的劍法精要，妳年紀尚輕，便能有如斯造詣，代表你的天賦可能還在我父親之上，若妳未來能勤習苦練，必有驚人成就。」

蘇泓看著父親罕見如此慎重叮囑，眼眶不自覺有些發熱起來。

「父親，請您放心。我相信終有一日，輕雲必能代表『江燕門第』與『秋水一脈』，出戰天下，重奪『劍聖』名號。」

蘇江寒望著兩人，微微一笑，語氣罕見地柔和起來。

「不礙事，耗費了這麼些年，我已然看清，所謂『劍聖』名號，不過是一個無足輕重的念想，即便得了，你的劍刃也不會增添一分鋒銳，即便失了，你的人生也不會因此寸步難行。你倆的路，今後還長遠，不必讓一個虛名，拖累了一生。」

三人對談之際，若無旁人，彷彿早已不在了「秋水大宴」的筵席上，蘇江寒言語間頻頻叮囑，口氣慈和，蘇泓則拉著蘇輕雲垂首聆聽，蘇鳴泉望著眼前與自己骨肉相連的兩名至親，曾經的劍聖，竟微微顫抖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