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娘。」
「綰兒啊,進來吧,輕點聲,阿琛他倆睡下了。」
左右無人時,離綰管天君天后叫阿爹阿娘,她的親娘衛夫人,同天后乃是金蘭之交,是四海八荒少數幾位能與天君夫婦自在談笑,甚或出言不遜之人。衛夫人性子奔放,離綰出生以後也沒見收斂,三天兩頭便有將閨女丟給姊妹看顧的事,因此在離綰的孩提時期,天后也沒少幹保母活兒。
天君羽化以後,衛夫人擔憂天后神傷,再次將閨女送上九重天,心想女兒隨她,都是個歡快的,能替天后解解悶。解沒解悶離綰不曉得,但把屎把尿、帶娃哄娃替天后省去不少辛勞那是肯定的。
「阿娘,小瑤兒當真要與那魔族聯姻?」離綰放低聲量。
天后伸手拂去女兒頰邊一縷碎髮,不滅淨火搖曳的火光遊走在她臉上,離綰忽覺天后蒼老許多。
「我不知道……綰兒,天族如今需要休養生息,也許聯姻是個好法子……」天后起身拉上帳幔,朝不滅淨火捏個訣,使火光弱下幾分,好讓小郡主安睡,她說:「可我又如何捨得將我兒交給魔族?君上和我的寶貝啊……」
離綰跟著天后退出郡主房裡,只聽她輕聲說:「妳阿爹才是細心縝密的那個,若他還在,我兒將來萬萬年一切大小事都能順遂吧……若他還在。」
「若當時我不是在軍帳臨盆……君上他是不是,就不會拼死相抗……」
翌日,和風陣陣,瑞雲裊裊,一十二天的優缽羅花迎風款款,長在九重天上的優缽羅花長年浸染靈氣,莖幹粗如人臂,花開盛如座蓮,自齊腰深的池水裡探出還有數尺高,比常人略高一些。一十二天的元靈池中蓊鬱地長滿優缽羅花,人若是站在池裡花下,不仔細瞧還是挺難看見人影的。
但天后還是被找著了。
「天后娘娘,巧了,您也在這兒賞景,九重天上真正是風光無限!哪兒都好看!」
天后無語地望著裁岳涉水而來,心想若當真在賞景,便難以發現杵在優缽羅花陰影中的人形,她還撿了最濃密的一處待著,想來梁渠族不僅體魄好,視力也挺好,天后在心裡扶額長嘆。
「可不是嘛,優缽羅花不僅莖葉蒼翠,花辦亦是淺蔥色,映著元靈池水,一片深深淺淺濃淡錯落的綠,當真晃眼睛……我是說,當真顧眼睛,宜解疲勞,裁岳君不愧是識景之人。」天后勉力扯起笑說道。
在水裡站了兩時辰,天后兩腿有些發麻,眼下已沒必要再藏下去,多少鬆了口氣,可想到自己白站兩時辰還是被尋到了,多少又有些來氣。
「這兒水涼,裁岳君請移步妙緣宮吧。」天后一面自泥坑裡拔起雙腿,一面示意裁岳前去元靈池畔的小宮殿。
一陣掐訣唸咒術法飄,一眾仙魔又恢復成道貌岸然、仙氣繚繞的狀態,天后差遣小仙安下茶點酒水,方認命地問到:「裁岳君不辭辛勞至一十二天,想必不單是為了賞景?」
裁岳一聽,連忙拿出一頂又一頂高帽子:「天后明鑑,福至心靈,那個,智識超群!不愧是……」
「客套就免了,裁岳君還是說正事吧。」福至心靈?誰教得裁岳這等彆扭的客套詞兒,真想見見,有趣的緊,天后忍不住分神想。
「行!如您所願。」裁岳明顯大鬆口氣,繼續說道:「不知昨夜我族提議,天后考慮的如何?」
天后閉上眼,忍下抱住腦袋的衝動,她還沒想好啊!這不才躲在元靈池裡嘛!堂堂母儀八荒的天后,在自家裡還得東藏西躲的,君上要見了該怎麼想?君上他……怎麼想也無從得知了。
「此事不宜操之過急,我兒年幼,靈智尚待打磨,此時怕是最惹人嫌的年紀。」儘管心中惶惶,天后端神色的本事還是一等一的,其實她無甚想法,只知能拖一時是一時。
正愁著,仙官炎雲趨前輕聲傳話,說:「娘娘,守門仙娥來話,齊雨大人路過。」天后聞之頓時眼神一亮。
雖說天后作為君后有些過於耿直,偶有思慮不周,但正因其不拘小節的性子,待人隨和親切,身邊的仙娥仙侍數萬年未曾更替,人人皆與主子親近,自然也明白何人何時最能替主子解圍,因此小至守門仙娥,也知道此時路過的齊雨無非是一點及時雨,碗公裝的那麼一大點。
「快請!」天后抽抽眼角示意炎雲仙官趕緊去逮,不是,去請人。
「天后可是被風吹得眼窩疼?」也許梁渠族當真視力好,天后再次無語。
「無妨,昨夜想了一宿,有些疲勞而已。」
「依本王意思,天后無須煩惱,儘管放一百二十個心……」
炎雲仙官適時打岔通傳:「娘娘,齊雨先生求見。」
天后一喜,救兵來了!「快請。」她忙不迭地宣。
黑白各半的長髮,黑袍黑鞋黑臉色,齊雨先生緩步進到妙緣宮,對天后淺淺一揖。
「天后、裁岳君。」他說,嗓音隱約夾了些無奈和憊懶。
「先生今日好興致,也到一十二天賞景。」天后笑瞇瞇道。
「回天后,嗯。」
天后忽覺四季如春的一十二天寒風刮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