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劇心得│直到瘋狂(미치지 않고서야)(上)：要不要辭職的一百種掙扎

最近看完《直到瘋狂》，真是覺得太好看了，不分享不行。雖然圓滿結局過於夢幻美好，和劇中人們遇到的寫實生活形成反差，不過這部片主打TA就是可憐的白領上班族們，讓觀眾笑著關掉螢幕後振作起來迎接隔天的職場生活，比堅持這部劇的藝術價值還來得重要吧！（電影《口白人生》裡作家最後改寫結局，也是出於這種善良吧~啊我爆雷了）。

我原本不知道這部劇的名字是怎麼來的，為了寫這篇文章我才去查韓文劇名「미치지 않고서야」那個陌生的文法到底是什麼意思。原來這個句子才寫一半而已，一般用法是「미치지 않고서야(要不是瘋了)…我才不會…」，如此一想，要是像劇中裡面臨到裁員、不合理的開發時程壓力、部門競賽，還有公司無論如何一直想讓你自請離職……等等狀況，真讓人不瘋也難。

《直到瘋狂》寫實地描寫了勞資雙方在不同立場上的考量與衝突。韓明電子將人事組長唐梓瑛(文素利飾)派遣到昌仁事業部暗地進行人事整理，目的是為了讓韓明電子順利以好價格賣出。她在此又遇到前一個裁員波活下來被安插到昌仁事業部的崔磐石首席(鄭在泳飾)，經歷一番折騰，工程師出身的崔首席被安插到人事部去，在什麼都不懂的情況下得想辦法活下來。

為了升職而當資方劊子手的人事組長唐梓瑛、在獲得轉職技能前一定要賴活著的崔磐石工程師、不同個性組長手下工作的職員們、不同部門裡時而合作時而針鋒相對的同事們，沒有一個人不曾想過離職的。
要不是瘋了，唐組長怎麼會不顧人情義理，反而不擇手段只想達成主管要求？
要不是瘋了，崔首席怎麼會放下自尊硬撐下去？

當劇情進行到後段，崔首席把自己壓箱的技術拿出來幫公司渡過危機，結果卻被狠狠甩掉的背叛感打臉。他想到的方法是把唐組長叫來家裡看洗碗機過熱爆炸的狀況，威脅她要把公司明知家電有問題卻硬是裝不知情的醜聞散佈出去，拍下唐組長親口承認自己的算計。我真覺得這公司把好好的崔首席逼瘋了，有夠可憐心酸的。

這部劇被喻為中年版《未生》，對於上班族時不時會有的離職念頭和迫於現實的職場生存之道描寫得極為貼切，相信一般白領都會很有感。除此之外這部戲的看點還很多：

短短十六集出現好多衝突狀況和問題，男女主角也因為立場問題出現好幾次合作又對立的狀況，除此之外裡面的大反派韓世權(李相燁飾)還要忙著跟小女友徐娜利(金佳恩飾)談戀愛，真是張力滿滿的一部劇啊～

人是社會動物，在社會裡一定會歸屬於某個組織裡，尤其在工業革命以後，為現代生活軌道定了型，從家庭到學校，從學校到職場，除了自營業、服務業和一些特別的職業組織等等，大部分人都會進入公司。然而不管過得好或不好，腦中一定曾想過脫離自己所屬的組織，理由百百種，這裡列出劇中出現幾種讓人很想離職的理由：

在組織裡，人際互動決定工作氣氛。
韓國文化裡講究學緣(學歷前後輩)、地緣、血緣，公司裡也承襲韓國文化裡的位階觀念，遵守職場倫理敬老尊賢是必須，權力高低更是說話大小聲的依據，再加入派系讓利害關係變得更複雜，要懂得看情勢選邊站，不然就會變成被犧牲也無所謂的雜魚們。除此之外，如果公司態度就是偏頗某些人(台灣狀況可能是家族企業偏倘自家人，劇中狀況則是偏袒「核心人才」)，受不了自然會想離職。

每次看到休息時間，昌仁事業部的專員工程師和組長們分開聊天的畫面就覺得很幽默，組長們也是從底層開始做起，自然知道下屬們聚在一起聊的不外乎八卦分享加抱怨上司。昌仁事業部的組長們常常在聊天時間透露出中階主管的心情，一來承受公司種種要求，又要進行下屬管理，讓自己撐下去的動力不外互來自家庭的經濟壓力，是壓力最大的一群。

有可以同甘共苦、一起抱怨的同儕，當然是件好事，然而擁有願意提供經驗與諫言，能領導團隊完成任務的好上司(前輩)就更棒了。此外，願意保護下屬的上司(前輩)更加難能可貴。

最有感的莫過於劇中的性騷擾衝突。鄭善恩專員(선임，資深工程師)平日忍耐強組長的言語騷擾，最後忍受不了他的肢體性騷擾，決定把事情揭開。身為上司的盧組長明明知道是誰的錯，又因開發組有求於人的立場，一方面硬著頭皮安撫氣到爆炸的下屬，又得想辦法讓組裡專案不要因此被報老鼠冤。

在陽剛氣息十足的韓國電子公司裡女性工程師是少數，現實狀況裡歧視言論或利用職權性騷擾的情形一定比劇裡呈現的狀況更加嚴重，這類行為難以舉證還可能反被說是誣告。

劇裡加害人強組長在公司裡擔任重要職務，同為女性的人事部門唐組長還得努力幫公司把大事化小、小事化無，雖然可以理解唐組長和盧組長的立場，身為觀眾的我還是看得很生氣，要是連這種非黑即白的事也不幫受害者發聲，這種爛公司不待也罷。反而是被安插到人事部門的崔首席看不過眼，利用人脈得來情報暗中插手，化解強組長自以為死不低頭拖到跳槽的完美計劃，看到強組長在員工餐廳前洗門風發性騷擾防治宣傳單，雖不到大快人心，也算是給加害者一個教訓。

崔首席雖然自顧不暇，在職務上沒能直接幫上後輩的忙，他畢竟還是有累積二十三年的實務經驗和生存智慧，嘴上說著不想幫忙，卻從不吝於指點後輩；對於自己不懂的領域也虛心受教，身段該放軟就放軟，這樣的前輩或上司，真的讓人很想跟他共事。無怪乎全公司搶著要的核心人才申瀚洙最後放棄其他更好的薪資條件，跑去跟崔首席一起苦哈哈創業，被趕下班還深情款款地對準備加班的崔磐石說：「我們要一直一直見面哦！」

讓人難以忍受的還有各種不合理的工作要求。
高層考量的事情往往不是我們這種小螺絲可以得知的，然而實務面會遇到什麼困難，也不是坐辦公室在那裡空想就想得出來的。劇裡呈現了好幾次難題，比如總部要求唐組長擴大C-player人數以便整理裁員名單、公司要求刪減無法短期內回本的專案、逼大家在短時間內完成產品開發同時解決產品缺陷……就算向上反應通常溝通無效，公司最後還是要強行推動。畢竟員工不了解公司高層的目的是什麼，為了搶市場、炒股價，或是劇中為了有好賣價，只能強勢要求員工照著指示方針做。

劇中有句話出現了好幾次，不管是轉調人事組的崔首席必須放下身段一日一約談，還是唐組長極度無奈忍不住向公司抗議的時候，都說了「회사에서 까라면 까야죠」。

所謂「까라면 까야지(要你拔毛你就得拔)」是什麼意思呢？
까다是把蔬果皮或蛋殼剝掉，露出裸露模樣的動作。我上網查了一下，這句話應該是從韓國軍隊虐待士兵的招數而來(應該是拔生殖器的毛)，現在已經引申為職場生活裡上司要你做什麼你就得做的意思，甚至還有SSKK的縮語，意指「시키면 시키는 대로, 까라면 깐다(叫你做就照做，叫你拔毛就得拔)」。

漢江奇蹟以來如行軍般拼經濟的狠勁、國家扶植大企業到富可敵國，養成人治大於法治的習性，加上原本韓國長幼階級分明的文化等等，讓韓國企業文化的階級觀難以動搖，就算員工於法有理，企業可以動用的資源和工具太多(明的暗的都有)，還是有小蝦米對付大鯨魚的無助。受不了的話，還是自請離職吧……

大家可能都差不多，從剛出社會到三十幾歲是最有衝勁的時候，接下來就會進入想穩定的階段。二三十歲的優勢在於年輕沒有包袱，經濟負擔也沒那麼大，更期許工作表現能為自己未來加分，然而為公司奉獻熱情卻一直得不到相應的回報，任誰都會把熱情收起來，另尋出路。除此之外，韓國自從進入N拋世代之後，只要顧好自己就是大幸(或現在開始流行的「躺平族」一語)，韓國年輕世代不再認為現職就是永遠的職場，比起當顆為公司燃燒的流星，更重視「워라밸」(Work and Life Balance的縮語，指工作與生活的時間、品質的均衡)。若不能兼顧職場和私人生活的品質，也成了萌生離職想法的重要因素之一。

如果一切都還算能接受，大部分人工作還是為了賺錢，能有穩定月薪換取安定的生活，就這麼過下去了，反正照月薪適當地工作，自己真正想做的事就下班再經營。隨著人生階段的轉換，像是結婚成家、車貸、房貸 小孩學費等等，需要更多經濟支援，就是中年職場人士進入穩定期後想跳槽的可能因素。但中年跳槽的風險很高，有技術專業的人士自然好找工作，但若是行政職務的職場中年女性，恐怕就會像唐組長的怒吼：「像你們這樣的工程師們，有技術對吧？但是像我這樣的人事部的員工，而且還是40多歲的女人，是很難找工作的！」

在人事部做過資方劊子手的唐組長是最知道公司用人考量的人了，因為知道自己在就業市場上有多弱勢，她一直表現得非常忠心，配合公司策略，再難的命令也想盡辦法達成，可是當她出事的時公司卻可以毫無憐憫的切割。當她落到和崔首席一樣的地步，只能拋下自尊心屈居企畫組老么，利用時間充實自己並等待跳槽的時機到來。

我覺得劇本的設計很好，即使是曾為資方代表發言人，也一樣只是員工而已。順道一提，《直到瘋狂》裡出現不少獵人頭場景和求職App的畫面，置入性行銷做得非常自然。

本劇一開始就從人事組長唐梓瑛接下裁員任務為主線，因此對於組織調整的描寫最多，裁員就像一道揮不去的陰影，一直籠罩在韓明電子。我最驚訝的莫過於韓國企業逼人離職的手段，從祭出離職金逼你自請離職的「希望離職」面談、利用擴大測試來篩出要被遣散的人，到羞辱人滿點的「投閒置散」，沒想到已經是21世紀了還有這麼誇張的情況發生。

人事部在接到公司指令之後，依照考績表現分別提出裁員和留職、轉派其他單位的名單。韓明電子把員工分成一定要留下的「核心人才」，考績不理想的則是「C player」，因為C player人數不夠多，唐組長想到可以利用擴大升級測試增加C player名單，大家以為擴大升級考試是證明自己能力的機會，卻沒想到背後其實是公司是為了篩出遣散名單的算計。

名單有了，接下來組織調整的腥風血雨從希望離職(희망퇴직) 正式開始。

希望離職又稱名譽退職(명예퇴직)，因為企業體質和風氣不同，台灣很少聽到這個名詞。根據韓國Namu維基的定義，希望退職就是非因犯錯懲戒或是已屆退休年齡等因素，而是由本人意願提出的離職。然而實務上，這只是勸員工自請離職較好聽的說法。照劇中鋪陳，一開始人事單位會約名單上的人員面談，進行威脅或利誘，勸說儘早自請離職，至少還可以領到一筆錢。後續若進到裁員(정리해고)階段，恐怕就沒有這麼好的條件了。氣不過想告公司違法？當然有機會告的贏，然而就像第一集唐組長勸說離職時表示：「訴訟可能會耗費十年，您還在讀書的子女整日看到出去抗爭的父親會怎麼想？」

就算真的有機會在面談後留下來，光是排隊接受面談就已經充滿羞辱的感覺了。話說，看完《直到瘋狂》我才知道有一些外派到台灣或越南的韓國主管，有可能是在這種情況下轉職的。劇中盧組長以為自己都撐過好幾次危機，他無論如何都可以留下來，然而唐組長一針見血地說：「你好像誤以為是自己撐過來的，公司如果下定決心要你離開，沒有人可以留下來。」

公司要人走，沒有人能留下來。
為了逼走崔磐石，把他調職到研究中心主任室裡當打雜。電影《菜英文沒在怕》裡面也用了投閒置散的手段羞辱指出公司問題的員工，把女主角的桌椅搬到走廊，還叫所有人不要跟她往來。這些都算了，最讓人心寒的莫過於公司處理事情的態度，不是解決問題，而是解決發現問題的人。就像第8集裡申瀚洙在咖啡廳裡和崔磐石說的：「公司裡的事我大部分都可以忍受，要是上司無能我可以盡我的能力輔助。但是我最忍受不了的事是什麼？是腐敗的氣味，尤其由上而下更加腐敗的氣味，要我怎麼忍也忍受不了。」

前陣子看到一則新聞，是一名女教師向學校諫言反被開會檢討，後來女教師自殺的新聞（新聞：代課師不滿教室裝監視器請辭後尋短 校長崩潰自責）。很多人一進入職場是對工作充滿熱忱，且願意提出問題，想藉由討論讓工作變得更合理、順利，沒想到上級/公司常常以「解決提出問題的人」的方式處理。隨著年資增長，大家寧願變得世故油條、隨波逐流，因為想對抗組織風氣實在是太辛苦了，要有相當大的覺悟和勇氣，最後想一想，還是不要動作最舒服。

成年以後，花在職場上的時間可能比經營自己人生的時間還多，處事需要相當的智慧，尤其達成目的方法很多，也不需要過於急切。我們可以審視自己想離職的理由是什麼，試著克服看看。如果真的很痛苦，看看《直到瘋狂》，看看別人遇到那些令人發瘋的狀況，搞不好可以得到一點安慰，千萬不要像女教師選擇極端的方式登出人生，留下令人惋惜的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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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篇文章寫了快一個月了，還不小心寫成上下篇。最近有點忙，沒辦法沉澱下來好好寫篇文章。但我又非得把這篇完成不可，因為《直到瘋狂》值得你看。希望大家喜歡這篇，也歡迎分享你有哪些令人抓狂的職場經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