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姊,我怎麼覺得你們當醫生當得好哀傷啊?

閱讀時間約 8 分鐘

清晨的戰場​

早上六點多,一整晚的夜班終於要結束了,我伸了伸有些僵硬的背脊,轉頭對眼皮都快闔上的住院醫師學妹小瑜說:「再撐一下啊!就快下班了!」​
話都還沒說完,無線電裡就傳來熟悉的聲音喊:「major trauma(重大外傷),病人是機車撞小貨車,大腿骨折,骨盆不穩定,血壓80/60,請通知高醫準備急救!」這聲音聽起來像是隔壁分隊的高級救護技術員(TP)小武啊​
霎時間,小瑜的眼睛就瞬間瞪大了,趕緊陪著我設置好各項設備,聯絡值外傷小組的胖虎學長下來幫忙。​
小瑜的電話才放下,小武和他的partner就急急推著病人衝進外傷區了。他一邊協助我們將病人挪床,一邊急急地報著病人的狀況:「這是一個20歲的女性,機車撞上停在路邊的小貨車,現場人意識清楚,大腿骨折變形,骨盆有壓痛,血壓80/60,Heart rate(心跳)120,懷疑骨盆骨折內出血,所以我們上骨盆固定帶,骨折固定,頸圈長背板,on IV」​
我邊聽著小武報邊喊著「骨盆固定帶來!換我們的!虹姊你幫我check病人的vital signs,小瑜你幫我掃FAST」​
​​「一、二、三!拉!」我和專科護理師小美學姊一起拉著病人身上剛換上的我們的骨盆固定帶,要將它卡緊固定,試了幾次卻突然驚覺怎麼也卡不緊!​
​「幹!怎麼會卡不緊?小玲,我們辦公室鑰匙在我口袋,你上去二樓辦公室的靠窗的櫃子上拿主任新買的骨盆固定帶,小美學姊我們再試著固定一次!」我焦急地大喊著。​
要知道骨盆骨折的時候,最重要的就是趕快綁好骨盆固定帶,縮小病人骨盆的容積,否則病人全身一半以上的血都可能積到骨盆腔裡,流血流到死了!​
​「唐唐,我們的備物櫃裡有蚊鉗可以先夾,我去拿!」內科區來支援的專科護理師阿芬學姊,急沖沖的喊著,而我和小美學姊拉緊骨盆固定帶的手完全不敢鬆。​
「唐唐,病人血壓剩60/40,而且conscious unclear了!」虹姊焦急地說著
​「學姊,病人的骨盆腔裡有水!」虹姐的話音還沒落,小瑜的話聲又起。​
​「備endo(氣管內管),開腹包,唐唐你再打一隻骨針接Level I(快速輸血加溫加壓器),小瑜你再用超音波確認一下病人有沒有氣血胸,阿芬,你幫小美用蚊鉗固定好骨盆固定帶!我來on endo,on完我們做PPP(腹膜前腔填塞),PGY學弟你幫我聯絡放射科說我們要做全身電腦斷層,順便跟他們說,我們這個病人可能要做血管攝影,然後再key PRBC 8U, FFP 8U跟single donor 1U回來」此時一個雄厚沈穩的聲音進來了,有條不紊地分配大家工作。​
​啊!是胖虎學長來了,雖然從病人進來到學長出現不過短短兩、三分鐘的事,我卻已全身濕透,學長的出現就像讓現場的大家吃下定心丸,動作也開始井然有序了起來。​
​「學長,我骨針打好了!我來鋪單!」我快速完成好學長分配的工作,趕緊進行下一段工作。​
​看著原本就是胃腸外科出身的學長,在如此慌亂的情況中還能如行雲流水般一層一層地將病人的皮膚、肌肉劃開直找到腹膜前腔,再把超大塊的腹部墊紗布一塊一塊的塞進去腹膜前腔跟骨盆間的空隙裡做加壓止血的動作,真的讓我覺得超崇拜的。​
​「虹姊,病人血壓多少?」已經做完腹膜前腔填塞的胖虎學長問。​
​「有比較好了,94/53,心跳也有下來到110了!」病人的血壓好了,心跳慢了,虹姊的語氣也跟著緩了下來。​
​「唐唐,你帶小瑜把皮縫完,我再去聯絡一下放射科!」胖虎學長說著。​
​我把皮縫完之後,放射科也通知可以送去做電腦斷層了!結果果然是骨盆骨折造成腹部血管損傷造成的大出血,這時候八點了,來接班的阿基學長也來了,我們將病人交接後就回家了!​

​粉紅色的骨盆固定帶​

被染成粉紅色的骨盆固定帶(圖非當事骨盆固定帶,但為另一條被洗到褪色、綁不緊功成身退的骨盆固定帶)
後來,那女孩去做了血管攝影,把止血的地方塞住了,情況也穩定下來,住進加護病房,再過幾天也進去開刀房裡把塞進肚子的腹部墊拿掉,把骨折的地方都固定好後,就轉到病房了,剩下的,就是漫漫的復健路了。​
​倒是小瑜後來又跟我值班的時候,有些尷尬地說:「學姊,我想問你一個問題欸,不知道可不可以?」​
​「好啊,你問啊!」​
​「就是我們那天急救的時候,用的那條骨盆固定帶,原本就是粉紅色的嗎?」​
​「蛤?粉紅色?我沒注意到欸!」​
​「嗯,那條骨盆固定帶的裡面有淡淡的粉紅色,可是又不太像是原本的顏色,所以我有點好奇。」​
​此時小美學姊走過來淡淡地說「那是血的顏色。」​
​「血?可是骨盆固定帶在國外不都是單次使用的嗎?上面怎麼會有血?」小瑜疑惑的問著。​
​我不禁苦笑的回答「是啊!在國外是單次使用啊,可是這東西健保沒給付啊!所以都是我們科自己出錢買給病人用的,只是這東西也不便宜,所以也不可能像國外一樣用一次就丟,只能每次用完每次都重新消毒,你才會看到這粉紅色的骨盆固定帶跟那天綁不緊的窘況。早上教你幫那個斷肢的病人綁的戰術止血帶也是一樣!」​
​「那學姊,不能叫病人自費嗎?」小瑜天真地問著​
​這時我的笑容更苦了「自費要簽自費同意書啊!我們的病人要用到這兩樣的時候,常常狀況都很差了,而且這種時候家人通常都還沒找到,要誰簽自費同意書?但我們又不能不用啊!​
​況且骨盆固定帶一條快6000塊,就只綁到開刀前而已,我們的病人跟家屬又常常是甘苦人,這麼一大筆錢要怎麼講得出口,再說能綁到開刀前還算好的,萬一在急診就死掉,家屬怎麼會甘願?​
之前Level I還沒健保給付前,有一次也是major trauma的病人進來,家屬還找不到,我們為了救病人的命就先用了,結果病人還是不幸沒救回來,後來家屬不但拒絕付Level I的錢,還去投訴院方,最後還是我們科自己把那筆5000多塊的錢給吸收掉了!還好後來健保給付Level I的錢了,不然我覺得我們科會吸收這些東西吸收到倒。」​
​「呃,學姊,我怎麼覺得聽起來有點哀傷啊?為了要救人,醫生還得要自己出錢買器材喔?難道沒有替代方法嗎?」​
​「可以啊!骨盆固定帶用床單取代,止血帶用三角巾取代啊!但國外文獻都告訴我們了,如果可以有商業化的這些東西還是用這些東西比較好啊!再說了,你不覺得在台灣這種醫療環境,各家醫院都用達文西這種億來億去的機器在軍備競賽的情況下,我們還在用床單跟三角巾這種替代方法,感覺很哀傷嗎?」​
​「真的欸,感覺就一整個low掉了欸!可是學姊,我看EMT他們也都有骨盆固定帶,難道他們也都是重複使用嗎?」​
​「是啊,他們的止血帶也是啊,不過因為他們使用的次數還是比我們少,所以撐的時間應該可以比我們久吧?只是他們改新版教材,跟國際接軌了,也開始提倡止血跟骨盆固定了,將來可能使用的機會也會增加吧?所以我現在去分隊回饋的時候,都會提醒他們如果這兩個真的綁不緊的時候該怎麼辦,不然萬一沒有心理準備慌了手腳那就麻煩了!」​
​「吼~學姊怎麼辦,我怎麼覺得你們跟EMT都好可憐啊?怎麼會救人救得那麼無助跟無奈啦!」小瑜有點忿忿不平地說著​
「怎麼辦?能怎麼辦,就當作功德囉!不然還能怎麼辦?難不成你要donate我們嗎?」我打趣地跟小瑜說​
小瑜聽了瞠目結舌地看著我說「學姊,你你你,你這是在跟我求donate嗎?你你你,你不去當直播主真的是太可惜了,我才問你個問題,就被求donate,而且感覺不donate還對自己的良心過不去!你你你,你真的太厲害了!」​
我笑著看著小瑜,開玩笑地對她說:「姊我已經donate科裡止血帶donate 好幾年了,主任也是從美國回來那年就開始donate骨盆固定帶到現在了,看來我們可能還要繼續donate下去了!當然要來抓交替啊!」​
#骨盆固定帶​
#戰術止血帶​
#donate抓交替
#感謝粉紅固定帶們為病人們的付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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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病人住進加護病房的時候,其實就已經敗血性腦病變,都不會動了,可是護理人員們卻發現每天晚上的某個時間,他的右手就會突然舉起來去掐自己的脖子,力道之大,得他們兩個人阻止才壓得下來,到最後不得已只好把那隻右手給約束起來,但只要時間一到,那隻右手就會開始拉扯欄杆像要再舉起來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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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揚是我學生時代的姐妹淘,畢業後,她選擇走急診,也深受她們科內主任賞識,承接了許多工作,忙得腳不踏地的,好幾次姊妹們的聚餐她都因為太忙沒能出席,偶爾私底下約她,也總說工作繁忙,怎樣也約不出來。​ 所以當她主動約我吃飯時,著實把我嚇了一大跳,還以為她怎麼了,要交代什麼事,沒想到居然是因為這種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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