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呸呸呸!什麼死不死的。我就知道你心裡惦記著那個死在火神廟的寡婦。」卓蘭姑搡了丈夫一把。「人都死了,你還打她主意,殺千刀的。」
「妳這是說到哪去?」張千說著在桌邊坐下,從桌上倒了半碗茶,湊到嘴邊。「少說兩句,積點口德。」
「別以為我不知道,打從那寡婦上京衙擊登聞鼓,你這一雙賊眼就溜到人家身上去了。」卓蘭姑啐了他一口。「要不是她死得早,會不會惦記上,還不知道呢。」
這回張千沒再搭腔,將碗裡的茶一氣飲乾。
「妳去真武觀看過唐君良和曲三沒有?」他不想再談寡婦的事。
聽見「真武觀」三字,卓蘭姑的眉頭皺了起來,臉上的神情也說不上是嫌惡還是害怕。
「去啦,還是不讓進。」她扭腰坐下,搶過張千手裡的茶,喝了一口。「早和你說過,真武觀那地方古怪得很,老牛鼻子不見蹤影,把幾個男的女的徒弟都留在觀裡,誰知道他們在裡頭做什麼醜事來著。」
張千瞅了自家婆娘一眼。「妳老嚷著不去不去,事情倒是打聽得清楚。」
「曲大成是自己和老賊過不去,不做捕快,沒人逼他。曲三是自己和他大哥過不去,要做捕快,也沒人逼他。你要替曲大成擔心,也得先把事情的輕重給想清楚。」卓蘭姑板起面孔,低聲問道:「你想想,這真武觀為什麼要收留曲三和唐君良?」
張千毫無罣礙地舉雙手認栽,問道:「為什麼?」
「你呀!他們三個是在火神廟出的事,但那個地方也是真武觀的地頭呀!而且賴老頭不是說了嗎?楊清是被火燒死的,唐君良是嗆了火煙才昏迷的?人在大街上,四周半點火星子不見,哪有被火燒死、被煙嗆昏的道理?你不覺得怪,我可覺得怪透了!」卓蘭姑道:「那真武觀收留曲三和唐君良,當真是一片好心?到時殺人滅口,可是神不知鬼不覺的。」
她所說的賴老頭,是京衙的仵作賴福安。張千自到京衙,便與賴福安相識,此人平日不干己事不張口,但手上工夫半點不含糊,既然他說唐君良是被煙嗆昏的,那就是被煙嗆昏的,問題是唐君良為什麼會在大街上被煙嗆昏。
另一位巡捕楊清全身被燒得焦黑,雙手都有嚴重的灼傷,其中右手的傷和他手上的刀柄相合,顯然是握著刀燒傷的。賴福安說,當時他的刀恐怕是被燒紅了。
楊清到底碰上了什麼,連自己的手燒傷了都還緊握著刀柄?
看著喋喋不休的妻子,張千伸出手去,一個爆栗敲在她額角。「他娘的,妳趕明兒去給人說書講故事,說不定能賺幾錢銀子回來。」
「我就知道,你誰的話都聽,就是不聽我的話!」卓蘭姑嘴一扁,變了臉色。「你要再去真武觀,下一個死的就是你了!你這是存心讓我守寡不成!」
「妳看巷尾的吳寡婦不用納戶調,不覺得挺美?我不死,這戶調是要怎麼免?」
聽了這話,卓蘭姑氣得迸出淚花,扯著張千的頭髮便打。張千趕忙抓住她的手,一把將她摟進懷裡,軟語安慰了好一陣子,連聲保證他不會去真武觀探望曲三,她這才稍稍止住眼淚。
兩口子溫存了好一會,卓蘭姑這才想起丈夫進門前的事來。
「對了,剛剛有人來找你。」
「誰?」
「李應。」
張千一驚。「紅鋪的李應?」
「是呀。」卓蘭姑抬起頭來。「他沒穿公服,還帶了一個人,穿著一身黑,怪嚇人的。我一開始還想拿掃帚把他趕出去呢。」
張千眼睛一轉,問道:「他找我什麼事?」
「我問了,他不肯說,只說有事找你商量,在老樓的酒鋪等你。」
※
張千施施然換了一套洗得泛白、肘膝都磨破了的舊衣,之後去了老樓的酒鋪,進門時天色還微微透著一點光亮。
這家酒鋪臨近河堤,說是酒鋪,其實是個用油布搭起來的大窩棚,許多修堤的苦力下工後會來這裡喝兩杯濁酒,吃點粗食,今晚依然人聲鼎沸。
棚外杵著一個用帽子遮住大半個臉的男人,看起來像是南七鋪的程正威,那一身打扮和他渾身寫著嫌惡的背影十分惹眼。張千矮身進棚,棚子的這一側坐著一個全身上下過於乾淨的灰袍男子,和程正威就隔著一塊髒兮兮的油布。
這傢伙倒是眼生,不知是哪一路的。
張千背著身子走了幾步,在正用生豆皮裹住銀芽下鍋油炸的老樓耳邊說了兩句話,之後便溜到一旁的菜架後頭,一邊數著盤子裡的花生,一邊往外窺看。
李應和一名黑衣男子坐在後面,兩人都穿著常服,但打扮仍與四周的苦力明顯不同。
不多時,鋪子裡給客人送酒的魏五一個不小心,將滿盤子熱酒灑在那個灰袍男子背上。灰袍男子跳了起來,對著魏五破口大罵。魏五一邊笨拙地道歉,一邊又失手將桌上的滷菜打翻在男子前襟上,引發更大的怒火。
機不可失。
張千從滿屋子起身看熱鬧的苦力當中輕巧地穿身而過,伸手在李應胳膊上一拍,使了個眼色。李應與同座的曹伯舒對看一眼,便尾隨張千,從窩棚另一邊的油布縫隙當中溜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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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被盯上了。」張千帶著兩人從酒鋪出來,開始在河堤附近臨時搭建給苦力居住的低矮房舍當中左彎右拐地走。
「什麼?」李應大驚。
曹伯舒對李應眨了一下眼睛,道:「那個被潑了酒的是康王府的侍衛,叫蕭子逸。」
「你就讓他跟?」張千瞟了曹伯舒一眼,心想這人是沒發現程正威還是看在李應的面子上沒有提。
曹伯舒一聳肩。「一路上都是眼線,我們在明,他們在暗,躲得了這個,躲不了那個,何必費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