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確實是來替他做說客的嘛。」亡是子微微一笑。「怎麼,那老匹夫怎麼拉得下那張臉去求你來找我?」
「阿廣。」李崇嘉道:「王爺沒有來找過我。」
「那麼,你就是來為聖上分憂解勞的了。」亡是子站在門邊,歪著頭,看著眼前的表兄和他身後的護衛。「這樣吧,你先去定王府找三哥,看是要邀他出門賞花,還是要邀他去你康王府吃酒,之後再來和我講這些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的大道理。」
亡是子說完這段話,轉身便要關門,李崇嘉踏步上前,伸手阻住了他。
「我來,和聖上沒有關係。」
「不是來分憂解勞,那就是要拿我去做功德了。」亡是子微一挑眉。「嗐,我說你這是白費心。東宮之位,不是你的,便不是你的。」
「阿廣,我不過是以兄長的身份來和你說句話,犯不著這麼夾槍帶棍的。」李崇嘉神色仍是平和如水。「我們進去談,如何?」
亡是子尚未答話,遠處「叮嗡」一聲,之後三清殿滿簷寂然不動的鐵風鈴不約而同叮叮噹噹地一陣亂響。
沒有風,但風鈴響了,響得很急。
李崇嘉身後的杜三光立時戒備起來。
亡是子抬頭看了那排沉重的鐵風鈴一眼,嘆了口氣,道:「不成。」
李崇嘉的眉頭一蹙。「不成?」
「我說了,我很忙。你要拿忠臣孝子的大道理來塞我的耳朵,以後有的是機會。」亡是子說著朝沉香遞了個眼色,沉香會意,一矮身,從亡是子身邊鑽進他身後的淨室裡去。
這下杜三光忍不住了,高聲道:「二公子,殿下公務繁忙,今夜還是特意將事情排開來見您的,您這……」
「嘖,堂堂康王府侍衛統領,怎麼連人話都聽不懂了?」亡是子冷冷地打斷杜三光的話,兩眼卻始終看著李崇嘉,道:「最近京師夜晚不平靜,你們根本不該在這個時候出門的。」
李崇嘉目光一轉,道:「你是說……」
「我說康王殿下,您難道不知道,最近晚上到處鬧火災嗎?」亡是子的語氣顯得有些不耐煩。「那傢伙來得越來越勤,師父和師兄又遲遲不回來,我恐怕是壓不住了。」
李崇嘉的眉頭皺得更深了。「你知道是誰在京師到處放火?為什麼不通知京衙拿人?」
「人?」亡是子哼了一聲。「要是個可以拿的『人』就好了……」
就在此時,在滿簷亂響的風鈴聲中傳來一陣長長的鳥鳴,聽起來像是烏鴉的叫聲。
聽見鴉鳴,李崇嘉的臉色變了,杜三光手中的單刀也已出鞘戒備。
昨晚盧尚書宅邸起火的時候,左近的康王府也聽到了一模一樣的聲音。
亡是子轉過頭去,喝道:「沉香!快點!」
「師叔!」那道童抱著一把傘緣綴著瓔珞的紅傘和一個用淺色綾布胡亂裹上的包裹,從門裡鑽了出來。
亡是子接過沉香手中的東西,冷冷地看了杜三光一眼。「在我回來之前,誰也不許踏出真武觀一步。」
※
話說曹伯舒與李應吃完東西,借了一盞燈籠,之後一路往真武觀行去。這些日子夜裡不平靜,雖未頒布宵禁,但家家戶戶早早掩戶熄燈,路上一個人影沒見。途中偶遇北三鋪兩個紅鋪夜巡的弟兄高柱和陳正孝,雖然瞧著曹伯舒眼生,有些好奇,但或許是已經聽說李應面聖之事,打了招呼便走,並未留難。
就在那真武觀的紅牆在望之時,李應終於忍不住,一連打了五六個呵欠。
「李兄昨晚救火,今早面聖,想必也累了,不如先回去休息?」曹伯舒問。
紅鋪原以鋪號分成兩組,單號守夜,雙號值日,一鋪則配了日班和夜班兩組人;南七鋪原是申時應卯,寅時交班,但李應今日清早回家才闔眼,就被人叫醒,去了清思殿。
李應臉上一紅,歉然道:「曹統領見笑了。這原是我當值的時間,不妨事的。」
話才說完,他忍不住又打了兩個呵欠。曹伯舒也忍不住跟著張口,然而才打了半個呵欠,他突然停下腳步,伸手阻止李應往前走,同時丟了個眼色過來;李應會意,將手上的燈籠吹熄,兩人閃身躲到一旁的小巷,只探出半個頭往外看。
清朗的月色之下,只見一名白衣女子站在空曠的街道上,滿臉是血,一頭凌亂長髮披散下來,仰頭看月,鮮血如同眼淚一般淌落,染紅了那身白衣,一股股細絲般的黑色煙氣從她腳邊的青石板空隙冉冉向上爬升,攀上她的裙襬、髮梢、衣袖,以女子的身軀為中心盤旋起來,速度越來越快。不多時,那黑色煙氣已讓女子的裙襬和頭髮像是鼓了風一般飛旋而起,整個人隱沒在那滾動不休的煙團之中。
「那是什麼?」曹伯舒用氣音問。
「不知道。」李應連連搖頭,他從未見過這樣的東西。
那團黑煙越集越濃、越變越大。曹李兩人躲在巷口,但覺早春夜間的寒冷褪去,四周變得燥熱,直如站在灶間燒火一般。未幾,曹伯舒只覺得全身上下都沁出了一層薄汗,呼吸變得灼熱而困難,他身後的李應忍不住伸手將領口扯鬆了兩寸,咕噥一聲:「燒著了。」
「嗯。」曹伯舒點頭同意。
此時那煙團中的女子的身體「亮」了起來,看上去像是一盞點了火的人形燈籠,也像是一塊內芯燒得通紅的木炭。女子被燒著之後,十分痛苦似地開始將背脊向後弓曲、扭動,等曹李二人再次見到她的臉時,那已然不是一張正常的臉,雖有五官,但鼻口部向前突出,看起來像鳥一般;而女子「胸口」上帶著一團悶燒也似的暗色印記,像是朵盛開的花,花色極深,蕊心卻是明亮的燄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