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永〈雨霖鈴〉「寒蟬淒切」賞析

〈雨霖鈴〉

寒蟬淒切，對長亭晚，驟雨初歇。都門帳飲無緒，留戀處，蘭舟催發。執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念去去，千里煙波，暮靄沉沉楚天闊。

【詞牌解題】

雨霖鈴，詞牌名，又名〈雨淋鈴〉、〈雨淋鈴慢〉，原為唐教坊曲名。相傳為唐玄宗所作。以柳永〈雨霖鈴〉「寒蟬淒切」為正體，雙調一百三字，前段十句五仄韻，後段九句五仄韻。屬長調。

【中宜賞析】

唐玄宗與楊貴妃曾經是世界上最位高權重的一對情侶，然而安史之亂爆發，玄宗倉皇奔蜀，士卒譁變，玄宗只得命楊貴妃自縊。據說車隊走到蜀中棧道時，天空降下綿綿細雨，打在玄宗車駕的鈴鐺上，玄宗哀傷不已，因而創作了〈雨霖鈴〉這首曲子。

〈雨霖鈴〉是柳永的代表作，在柳永混跡市井，與娼妓樂工往來、創作豔詞時，別有一些描述他個人漂泊江湖、滿懷感觸的詞作，如本詞與〈八聲甘州〉「對蕭蕭暮雨灑江天」，是柳永詞中藝術價值較高且知名的作品。這樣的名作都是慢詞長調，很考驗詞人駕馭長篇的功力，要結構章法、編排細節、寓情於景，絕非易事。

本詞從景色開始，「寒蟬」點出節令為秋季，「長亭」是地點（古代十里一長亭，五里一短亭，是行人休息、送別之處），「驟雨初歇」指出了動身時分的氣候。客觀的景物其實已經暗示了主題與情感，這是與離別有關的一闋詞，因此下一個段落就描寫送別場景：「都門」就是京城門外，「帳飲」是古人餞別宴往往設置帳幕，送別酒飲完就要分離。詞人說「無緒」，是說他沒有暢飲的心懷，因為他在「留戀」，捨不得、不忍分別，可是「蘭舟」（船，講「蘭舟」比較漂亮）在催著人要出發了。下一段寫分別的動作：「執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因此我們可以猜想這是詞人與他的情人分別的場面，相戀的眷侶牽著手淚眼汪汪地捨不得分開，「竟」無語凝噎的「竟」字下得好，仄聲去聲很有力、好像在傷感的心上劃下一刀那麼淒楚，可以解釋成「終究」——牽著手淚眼相望，終究說不出話來，喉頭被淚意咽住，訥訥的始終開不了口。詞人設想別後情境：「念去去」就是「念去」的意思而已，「想到離去後」這樣的意思，但「去去」疊字可以加強意境，表示要去的地方很遠、一程又更一程要遠離自己的愛人。他會去到哪？船開之後，河面上是「千里煙波」，一片霧茫茫的景緻好像自己心裡的空寂，再過去就是沉沉的暮靄，傍晚入夜的江霧，「楚天」是指南方的天空，海闊天空好像是很灑脫的意思，可是對於詞人來說景觀、光線都是黯淡壓抑的，前方的天地很寬闊、但離別了伊人又是那麼寂寞。

過片，詞人抒發議論：自古以來，多情的人總是會對離別傷感的。就好像江淹〈別賦〉裡說：「黯然銷魂者，惟別而已」，柳永還說「更那堪冷落清秋節」，孤單一人、寂寥的秋季，更加深了自己別離的哀苦，他是更堪受不住離別的。以下柳永開始設想別後的未來，他問自己：「今宵酒醒何處？」跟愛人分開時不是「都門帳飲無緒」沒喝多少嗎？也許上船之後因為傷心會喝多，會喝醉，與她分別的第一個晚上，柳永醒來可能看見「楊柳岸，曉風殘月」吧。詞人捨想自己離別的第一天看到「楊柳岸」，可能是船程第一天暫時的停泊，他要往南方去，南方多河流、河邊多種柳樹，柳諧音「留」，可是他知道自己無法留在愛人的身邊。今宵酒醒，可能就看見天邊即將下沉的最後一抹殘月，清晨的曉風吹得他孤單寂寞冷。假設完分別的第一天，詞人快轉時間，「此去經年」，「經年」就是「年復一年」，他進行更遠的設想，並且推測「應是良辰好景虛設」，因為離開戀人後再美的好時光都不算了，這加深了他的空虛之感。最後說「便縱有千種風情，更與何人說？」即使有一千一萬種「風情」（此指「風月的情意」、兩人間的深情蜜意），「更與何人說」就是無人可說，因為再見到一千一萬個人，也不是他的愛人，說不了他而今離別的傷懷。

這闋詞內容說起來挺簡單，不過就是男友女友間的一個分離場景而已；可是種種別情、景色與內心懸想交會，必然是詞人很有感觸所為作的。柳永因為仕途蹭蹬（音ㄘㄥˋㄉㄥˋ，指失勢、不得意），常為生計往來於杭州與汴梁之間，因此這種漂泊的情緒成為了他一部分詞作的主題，古人以「羈旅行役」表示。這不是我們當代出國參觀、感受異國文化的旅行文學，而是實實在在「人在江湖飄」的輾轉不定，事實上很有人生無著（無著ㄓㄨㄛˊ，沒有著落）的空虛感。

題外話，中宜大一的時候系上舉辦古詩詞吟唱比賽，中宜作班上的總召就選唱了柳永的〈雨霖鈴〉。比完賽馬上就覺得失策了——身為活潑可愛的大一新生，唱這種心酸的歌詞是在心酸幾點的？不過隨著年紀漸長，有過戀愛經驗，這種情侶分別場景或許多多少少能夠有所領會。在科技發達、有手機有網路的這個「快世代」，慢下來欣賞這種長調詞作、感受其中的意蘊，應該也可以給予人一些情感上的啟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