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論是我、修芙娜伊,還是旁觀的民眾,就連其餘同陣營的教徒,聽到這句話,都是傻住了眼。議論聲充斥整座廣場,大家都競相爭辯此舉動的是否適當。
神情冷漠,修芙娜伊收回西洋劍。「試試看。」
他們喚來了工作人員。兩名壯漢上台,一左一右拉起成年的肯特。身為當事人,男子仍是一臉茫然,似乎是還沒反應過來。直到他看見自己被帶到露天廣場的正中央,這才驚覺,他這下子是真的準備被「行刑」了。
壯漢鬆手,群眾跟著退開,繞著主角圍成了一道圓圈。石磚拼成環向外堆疊,而男子孤身一人坐在中央,雙膝跪地,像極了等待審判的犯人。
被判處死刑的人。
腦中忽然閃過這句話,我的內心泛起波瀾。明明就是高傲、仗勢欺人、為求勝利不擇手段的傢伙,他什麼時候變成如此落魄卑微的樣子?
聖使徒獨自走下舞台,穿越人群,最終來到圈圈內。先是高舉雙手表示沒有動任何手腳,接著,他走至肯特的正前方,低頭盯著男子,手掌相互緊握。
「瓦蒂尼絲女神,以您至高無上的神力,幫助這位子民獲得解脫。」
肯特仰頭望天,慘白的面龐在烈陽下更加憔悴。緩慢地,他閉上眼,平靜等待結果的到來。
隨著聖人開始施法,信徒們以聖人為中心跪下,擺出祈禱姿勢,口中念念有詞。時間還在大中午,整個會場卻呈現出極為詭異的氛圍。在肯特背後不遠處,我不敢輕舉妄動,看著儀式進行,全身肌肉緊繃。
廣場內沒有任何魔武波動。位於我的對角,正面立於聖人及肯特身前的修芙娜伊,也悄悄向我搖了搖頭,表示自己也未有發現。
現在倒肯理會人了──正常情況下的我會如此心想,然而瀰漫在現場的壓抑氣息逼得我停止思考,為危機做好準備。沒有任何跡象,但是全身上下的細胞都在對我叫囂,有什麼事情就要來了。
異變是在一瞬間發生的。
感知到遠方爆起的豐沛魔力時,我的身體狠狠一顫,快得如摸到熱鍋一般。可是就算如此,才剛起反應,那股力量就已經到了。
這不可能!為什麼會這麼快!
感應到這能量的我衝至最前排,龐大到可怕的魔力團團圍住了肯特,令他戰慄的僵直身軀。
起初還沒有任何動靜,可下一秒,肯特的表情倏地扭曲。
痛苦的大叫從口中爆出,圍觀的民眾們嚇得退後。擴大的圓圈中心,倒在地上的男子大力抓住雙腿,眼睛血絲密布,用宛如要撕開皮肉一般的動作,將手指鉗進腿上的肉裡。
修芙娜伊像是瞧見了什麼,從未展現過激動的紫色眼睛如今用力瞠大,一動也不動,一雙紅唇微微顫抖。
然後,我也看見了。
一根又一根的冰柱,自肯特手指的間隙竄出。
我驚駭地瞪著這幕。顏色透明、六角形的冰晶以小腿骨為中心冒出,向外生長。沒有傷口、沒有血跡,卻是真正名副其實的,從男人的身上「長」了出來。
見到這幕,領頭的聖人表情驚喜,念誦的聲音越變越大,不停加快。信眾們起初透出懼怕,可是興奮之情迅速淹沒了恐怖,他們高舉著手,仰頭歡呼屬於他們的神蹟:
「瓦蒂尼亞王國萬歲,瓦蒂尼絲女神萬歲,偉大的聖使徒大人萬歲!」
未長出冰柱的地方遭到層層薄冰覆蓋,轉眼間,寒冰已經蔓延至大腿腿根,以下的兩隻腳徹底結凍,過不用多久就會壞死。
現在我們可以確定,不管背後是人是鬼,這組神棍背後的靠山,都強得如同真正的神──足以將人置於掌心隨意把玩。
我該怎麼做?
反常的,我愣在原地,意識又回到了那一天。
──作弊的爛人,無恥、膽小、毫無道德。何必為這種人挺身而出?他這樣是罪有應得。誘惑的聲音在我耳邊低語。
明明是我比較強,但是為何到頭來,他們都站到了他的身邊?
不如就這麼隨他去,讓「惡人」得到應有的制裁吧。
冰封來到男人腰間,通訊器安靜無聲,修芙娜伊也還在震驚中舉棋不定。仰頭瞠目張嘴,男子親身來到鬼門關前。
從小讀到大的冒險小說,故事裡,英雄總是遵守正道,扶持他人。
一片恐懼中,這一瞬間,他終於露出後悔的神情。
用力閉上眼睛,我握緊了拳頭。
……如果,連這一點嫉妒都不能控制,那我自己,又算什麼習武之人?
我俯身衝了上去。通訊器另一端傳來女聲,「等等,仙杜瑞拉!」
但是來不及了。看見我的那刻,肯特徹底震住。痛苦、後悔、罪惡感交際穿插在巨大的驚訝中,表現在他的臉上。他說不出話,我一把撈起他結冰的身軀,發動武力,一腳蹬離了地面。
飛越嘴巴張得大開的聖人。
「……被帶走了!我的信徒被那個女人帶走了,快追!」
聽見領導人的叫喊,原本跪著的信徒們紛紛跳起來。
「不准跑!交出那個男人!」
理所當然沒有聽話,我左閃右躲,避開不斷撲上來的信眾。面對未受訓的平民,有武力加持的雙腳屬於絕對優勢,即便手上多出一位大男人。我不用多久就逃出了聚會廣場,從屋頂奔回集合地點。
比特藏身的巷底地上布滿密密麻麻的陣式紋路,都已經是發動狀態。周圍,大約有十來名保鑣倒地,白眼抽搐。
我抱著肯特,由屋頂一躍而下。
「給我生火的裝置,快!」
手持匕首,腳踩敵人頭部的比特停下動作,頓了頓後伸手指向對面牆角。「紅色的瓶子,用力把開關拔開。修芙娜伊呢?」
我沒有回答他,只是匆忙東張西望,而比特也很快被其他事轉移了注意力。
「放開我,你這個小雜種!」
他腳下的彪形大漢咬牙切齒,眼裡滿是不屑與憤恨。
嘴角掛著惡意的笑,比特瞧向被自己五花大綁的男子,加重踩踏力道:「這麼想了解我的身世?不看看你現在被誰踩著嗎?」
「明明只是個可笑的無魔者──」
刀光落下,男人對著手掌痛苦大叫。利刃穿過手背刺入地板,白髮少年按住匕首,望向對方的雙目沒有一點溫度。
「你太吵了。」
背過身迴避這副場面,我讓自己專心在更要緊的事,放下陷入昏迷的肯特,走到巷子角落翻起大背包。
紅色的瓶子。我摸出一個泛著淡紅色澤的酒瓶,順勢找到拉栓,使勁將之連繩子一起大力扯去。
瓶子發出清脆的聲音。
很快的,火焰從中竄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