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惡鬼論》第四章、利刃

　　時間回到泰萬爆炸那一刻，卡德破碎的靈魂從祂身體內被拋了出來，遠遠地落向蒼翠森林。

　　他被拋到草皮上，只能絕望地等待自己靈魂逐漸走向消亡。

　　此時，渾身純白無瑕的獨角獸，緩緩地踏著草皮，出現在他那破損不堪的靈魂旁。

　　『呃⋯⋯』

　　破損的靈魂甚至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他只能眷戀地看著利刃，眼中有太多不捨與愧疚。

　　利刃低下頭顱，牠眼眶中飽含著悲傷的淚水，依戀地將頭靠上卡德的靈魂。但牠部份的身軀卻穿過卡德的靈魂，說明了牠的碰觸只是徒勞。

　　在生命最後的時間裡，成功完成自己想做的事情，還能夠看見陪伴自己已久的利刃前來送別，卡德的情緒緩緩平靜下來，他也伸出手放在利刃身上，做出撫摸與輕拍的動作。

　　白色獨角獸與人類戰士在森林中互相依偎的景象，看上去寧靜而美好。

　　卻又帶著即將離別的傷感。

　　片刻後，一人一獸分開，利刃退後兩步靜靜地看著卡德，牠眼角依舊噙著淚水，眼中倒映著清澈的悲傷。

　　卡德知道對靈魂異常敏感的利刃，已經看出自己即將消散的命運，他朝利刃露出爽朗的笑容，他知道利刃能看得懂。

　　他們從來就是默契最好的夥伴。

　　朝對方調皮地眨眨眼，卡德表示自己要先去見精靈公主了，試圖用輕鬆的方式向最親密的朋友道別，他不想在生命最後一刻還看著利刃悲傷哭泣，但利刃微微搖晃著腦袋，捨不得卡德就這樣消散在森林裡。

　　殘破的靈魂從腳底開始燃燒。

　　利刃忍不住抬足踏前，卡德微笑著對牠揮了揮手，他知道自己的時刻到了。

　　突然，面前的利刃就像下了什麼決定，牠用力甩掉眼角的淚水，雙眼炯炯有神地看向卡德，嘶鳴一聲人立而起。

　　牠全身冒出白光，白光逐漸增強，讓靈魂狀態的卡德都不自覺地瞇起雙眼，馬蹄也開始在地上大力向後刨土，彷彿正在準備要衝向卡德。

　　卡德雖然不明白牠想做什麼，但看得出利刃想將自己留下來的心情，他將伸出手朝利刃指了指再指向自己，接著緊握成拳，告訴這位陪自己到最後的夥伴，彼此友情會像石頭永遠穩固，最後帶著釋懷的笑容向利刃點點頭。

　　就像當初芬妮向卡德介紹利刃時那樣。

　　『我是卡德，很高興認識你，利刃。』沒能再次說出口，但他知道利刃看得懂。

　　卡德在鋪著潔白毛毯的樹床上驚醒，他快速地翻身坐起。

　　「利刃⋯⋯」

　　在夢中，利刃最後化為一道強烈的白光衝進自己身體裡。

　　他已經知道那意味著什麼。

　　而此刻甦醒，全身的感受也讓他更加確定了曾經發生過什麼事。

　　視線逐漸模糊，年輕的身體，似乎也將他的眼淚帶了回來。

　　就在悲傷逐漸浸染卡德時，門外走進一名女精靈，她端著小木盆，裡面放著洗好的毯子。

　　「狄恩大人，醒、醒了！」她有些驚訝地摀嘴驚呼，卡德從自己情緒中回過神來，並注意到女精靈的存在。

　　「感謝妳的照顧，請問⋯⋯」卡德下意識將腿跨下床，卻發現自己身上光溜溜什麼都沒穿，只剩下那張薄毯蓋在最重要的部位上。

　　正當卡德尷尬得不知所措，臉上開始微微變紅時，卻發現女精靈正偷偷將眼睛瞄向自己身上蓋著的毯子，似乎在期待自己主動站起來，或毯子會不小心滑下去。

　　卡德清了清嗓子，稍微不安地拉緊身上的薄毯，將下身遮得嚴嚴實實。

　　女精靈臉上頓時露出可惜的表情，她捧了捧手上的盆子，臉色輕鬆地對卡德說：「狄恩大人，照顧您起居的女精靈，包括我總共有十多人呢。」

　　她的臉上閃過一絲促狹，似乎並不對自己剛剛的行為感到害羞，而是指著卡德赤裸強壯的身軀，饒有深意地說：「因為我們無微不至的照顧，狄恩大人才能一直乾淨整潔哦。」

　　卡德不自然地轉過頭，曾經在精靈族生活過的他，知道這邊路上隨便一位女精靈的年齡都可能足以當他的奶奶，每一個都可以輕易讓自己招架不住。

　　生活在森林中的精靈們並不是不食煙火的花仙子，而是群見多識廣的知識者，各方面上都是如此。

　　女精靈看見卡德的反應後掩嘴輕笑，隨手將盆子放在桌上，接著就逕自走向門口，只在要出門前又突然轉頭看向卡德，將正要下床的卡德嚇了一跳。

　　「我會請人通知女王大人，也會再去幫您找一身乾淨的衣服，不過我還是比較喜歡您現在的樣子。」說完，她朝卡德拋一個媚眼，才迤迤然地走出樹屋，並替卡德將門帶上。

　　在較為寬敞的樹屋中，精靈女王坐在木椅上，她穿著一身鑲著金邊的華美白袍，烏黑長髮柔順而有光澤，額飾上鑲有一顆鳥蛋大的白色寶石，讓她看上去高貴又優雅，且帶著隱隱威嚴。

　　卡德被侍衛從門外帶了進來，侍衛行禮後退出並把門關上。

　　他看向精靈女王，雙手交叉於胸前，左右手各伸出食指，極為恭敬地彎腰，禮節周到得讓人無可挑剔。

　　「卡德．狄恩，見過精靈王。」

　　精靈女王臉上帶著笑容，成熟豐腴的身軀坐在主位上，伸出雙手在空中輕扶，示意卡德起身。

　　「我記得我另外的身分是你的岳母。」她臉上露出嗔怪，瞪了卡德一眼，表達自己的不滿。

　　卡德臉上有些羞赧，雖然芬妮是他心中永遠的痛，但曾經在精靈族的生活，卻是他人生中最美好的時光。

　　「我只是、只是⋯⋯」

　　「只是沒想到我們會背叛人類，讓惡魔攻破傳送陣？」精靈王明知故問。

　　卡德愣在原地，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你和伊斯法罕的事情我知道了。」精靈王淡淡地開口，這並沒有讓卡德感到意外。

　　「嗯。」他只是拘謹地回應著，面對最為尊敬的長輩，卡德收起自己在外的狂野與隨意。

　　「那麼你也應該知道，精靈為什麼會和惡魔合作了吧？」她的語速緩慢，並沒有進行多餘地解釋，而是直接反問卡德。

　　卡德苦笑著回答道：「知道了。」

　　聽見前方傳來吁了口氣的聲音，卡德驚訝地抬頭看向精靈王，卻看見她那張歲月無法留下痕跡的臉蛋上，露出鬆一口氣的表情。

　　這讓從來沒有看過她這副表情的卡德微微發怔。

　　精靈王朝卡德眨眨眼，佯怒道：「難道身為岳母就該總是端著架子？」

　　看見卡德依然呆在原地，她無奈地搖搖頭，似乎是陷入了回憶，如數家珍地說：「狄恩家的孩子總是這麼無趣，你的父親也是這樣，除了你的爺爺⋯⋯嗯，那是個非常強壯的男人呢。」

　　她信口開始評價起狄恩家族的長輩，讓卡德不自然地咳了幾聲。

　　這讓精靈王掩著嘴笑出聲，雖然是比自己爺爺還年長的精靈，還是自己的岳母，依舊讓卡德感到驚艷。

　　「不逗你了，沒意思。那麼⋯⋯我們是該來聊聊，你欠精靈族的債了。」她擺正了越發慵懶的身姿，嚴肅地朝卡德說道。

　　卡德卻不適應這樣的快速轉變，一時反應不過來的他只能反射性地問道：「什麼債？」

　　只見女王的嘴唇緩緩張開，吐出兩個字：「利刃。」

　　夜色已經悄悄的降臨，讓本來就不明亮的大地顯得更加漆黑與陰暗。

　　原野上蘇摩爾與卡德相對而立，他認真的語氣，讓卡德抬起頭看向他。

　　「和吾主簽訂契約的人類，是你嗎？」

　　「卡德．狄恩。」

　　夜色漸濃，但卡德依舊能看到風吹開蘇摩爾臉上的兜帽，露出他額上的斷角。

　　「你想知道的答案是這個嗎？」他不答反問。

　　蘇摩爾咧開嘴角，露出猙獰的笑容，直視卡德雙眼說：「我想知道的是，為什麼領主大人堅持要退出帕利亞。」

　　卡德低下頭，沉吟片刻後才回答道：「伊斯法罕的態度確實奇怪，但全面退出帕利亞是她先提出的，而並非是我所要求。」

　　當初卡德開啟四邪神的力量，變身後依然被伊斯法罕輕易的擊潰，他被一腳踩在地上，想要提什麼要求都難，當然這樣的事情他並不會向蘇摩爾述說。

　　蘇摩爾聽到卡德的話，能夠感知情緒的他知道卡德並沒有說謊，但這樣意外的答案卻讓他無法接受。

　　本來他以為惡魔全面退出帕利亞，是因為領主答應了卡德什麼條件，而卡德的回答卻告訴他並非如此。

　　卡德看見蘇摩爾正在低頭沉思，他抬頭打量天色，決定先回到臨時營地，與伊希商談接下來的行程。

　　就在他經過蘇摩爾身旁時，卻突然聽到蘇摩爾開口。

　　「人類，你的答案讓我意外。但我感知到你毫無隱瞞，那我也會提供一些消息做為交換。」

　　卡德訝異地看向他，不知道對方現在提這個是什麼意思，也沒想過蘇摩爾會對此有所回報。

　　只見蘇摩爾耳朵微微晃動，然後他伸手指向遠處。

　　「那個方向，很多人類，激烈、憤怒的情緒。」

　　卡德看向蘇摩爾指的方向，忽然會意過來，臉上浮現一絲緊迫，他問：「多遠？」

　　蘇摩爾思考片刻後，說道：「你能趕得上。」

　　話音落下，只見卡德已經朝那個方向飛奔離開，並留下一句話。

　　「替我轉告伊希，我先過去。」

　　蘇摩爾愣了愣，片刻後嘴角微微勾起，自言自語地道：「有趣的人類，就這樣輕易信任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