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南投溪頭
「嗯，被鬼追殺的惡夢……」我恍惚地回他。
阿金揉揉我的亂髮，道：「今天去溪頭時，讓鎮赤跟得緊一點。」
我點點頭。
昨晚睡眠品質不佳，雖然睡得熟，但夢中夢中夢中夢……不知有沒有人有過這種難受的經驗？希望不要，這真的很難受，每次醒來時都覺得疲累不堪。
我揉揉眼，不由自主回想斷斷續續的夢境。
黑夜，我在吳漫婷家屋外望著茶園，茶園有個在地上攀爬的東西，暴漲血紅的眼珠子被月光映得格外清晰，祂發出「啊……痛……好痛……」的難聽聲音。祂朝著我過來，我頭皮發麻，衝進屋內把門鎖上，一溜煙回房間蓋被睡覺。
接著，場景換到我站在走廊望著大門口，那攀爬的東西就在門口左右張望，看到我時發出刺耳的笑聲，我趕忙衝回房間，將門鎖上又再推桌椅卡住門口，一頭埋進被窩裡。
再睜眼時，我坐在床舖望著門口，門外有個東西正在推動門把，我衝去把桌椅都卡在門口，外頭那東西開始撞著門板，撞了一陣子才停歇，我想回床舖待著，轉身便看到那東西從窗戶探出頭，看著我咧嘴大笑。
後來我不知道怎麼「醒」的，總之就天亮了。
美美聽完我的惡夢，搓著冒雞皮疙瘩的手直呼好可怕，將皮夾的護身符給我，讓我務必好好戴著。我擔心她自己沒得用，結果她在脖子、外套口袋、背包等地方都放有來自不同間宮廟的護身符。
「身為辦公室裡開office系列打字的企劃，討了這麼多護身符也是不容易啊──」美美自憐處境，哀嘆連連。
這天兵平時丟三落四，說不定早就丟了幾個魂幾個魄，現在才求神明庇佑可能來不及。
我把吐槽放心裡，面上微笑道謝。
美美去跟吳漫婷確認這附近有沒有什麼不該去的地方，畢竟我一早處於精神不濟的狀況，還是被鬼追殺的惡夢導致的。
吳漫婷以往都是看水管頻道影片，近距離注意到我們團隊對靈異現象的戒備心，頗為新奇，但沒有多作評語，而是直接回答美美：「如果是這樣，那不要去忘憂森林吧，那邊雖然是觀光盛地，但老一輩的都說沒事別常過去，至於是拍咪呀還是單純路況複雜就不知道了。」
「好吧，聽說忘憂森林很漂亮……」美美悲傷地劃掉行程中的美景之一。
我長吁一氣，到戶外拉筋，讓身體憊懶的狀態消散一些，阿金看著我運動，邊吃早餐邊嘖舌，他大概在思考該不該停止這次南投遊。
「來都來了，而且你不都說讓陽鎮赤跟緊嗎？」我提醒阿金他請鼓勵員的原因，不正是讓我們有勇氣繼續在職場奮鬥嗎！
陽鎮赤聞言，好氣沒氣地說：「這讓我要勸不勸都不是了。」
勸，那他自己就沒用處；不勸，又擔心我出事。
我笑著拍拍他的肩，讓他好好惦記著我就好。
陽鎮赤最後決定怎麼惦記？
拿條麻繩一人一端綁住手，要嘛不弄丟，要嘛一起弄丟。
真有才，是吧？
我們盡量做好避免撞拍咪呀的可能性，整裝前去溪頭森林園區，此處在日治時期設為東京大學農學部學生來此處實習研究的場所，後來改置為森林園區，保有自然生態教育意義，故而是學校戶外教學的寶地。
溪頭是夏季避暑勝地，山間涼爽舒適，戶外景色優美，適合親朋好友一同來此郊遊踏青，不過畢竟是交通不易的山區，安排兩日以上的假期會更好。
我們將車停在停車場，下車伸伸懶腰，充沛的芬多精讓精神好上些許，我拼命吸幾口芬多精改善體況，結果一台旅遊大巴駛過，猛地吸進不少廢氣。
「溪哥你伸懶腰時要注意繩子。」陽鎮赤提醒連接的麻繩，繩子不長不短，但我動作一大也會扯到他。
「其實不用這個啦，挺礙事的。」我擺弄栓在右手的繩子，有點煩。
陽鎮赤調整側背包的鬆緊，邊說：「你可以選擇讓我全程牽你的手。」
「……」
我們都需要多吸幾口芬多精，改善骨子裡濃濃的甲氣！
園區需要買入場票，內部面積相當大，足以讓人泡上數日時間，根據個人喜好來安排園區行程，大致上可以分為神木步道、空中走廊、銀杏步道、巨石步道、大學池步道、森林浴步道……端看個人如何規劃。
一般常見的走法是環型走法：大學池步道、空中走廊、巨石步道、神木步道，大致上這四個步道能走一個環形，若有空餘時間可以途中接續其他步道。
這樣的收費園區，內部的山間步道多半很好行走，是由柏油、石頭、木頭等等的階梯組成，很多登山步道不盡然如此，特別是高山，由人走出來的土路來辨識行走方向，所以經常維護園區的森林中，要迷路實屬不易，除非脫離正規道路。
「每次來爬山吸芬多精，像在排毒。」
我昂起頭，露出滲出薄汗的頸子，稍微運動後覺得通體舒暢，情不自禁大張雙手，右手的麻繩甩到陽鎮赤臉上。
他揉揉臉頰，未說話，張握手心似乎正在考慮改成牽手的方式更妥當。
「你們很像來山裡玩什麼溜狗Play耶。」阿金憋了幾小時，總算忍不住吐槽。
溜狗Play算是情趣嗎？恕我感受不到這種樂趣。
陽鎮赤不知道是腦袋被什麼拍咪仔拐到，輕輕搖幾下繩子：「溪溪，走囉。」
我們從大學池步道起始，因臺灣大學管理而命名，原為木材儲備場所，在環境造景頗有大學校園景觀之感。
接續著是頗富盛名的空中走廊，在柳杉樹林間架高十幾米的步道，能站在制高點觀賞與往常不一樣的角度。
不過，對於些微恐高的我來說，這路是走得雙腿發軟，我也不管什麼形象，讓陽鎮赤走前面，我抓著他的背亦步亦趨。
陽鎮赤忍不住笑道：「要是我掉下去，繩子另一端綁著你，你也會一起掉下去的。」
乾拎……不要說這種能讓我想像的話，不知道恐高的人最容易想像摔下去嗎！但我不能太孬，梗著脖子回道：「至少有墊背的！」
「好，死都接著。」
這才像話！此戰勝利，我得意。
美美在後頭小心翼翼地抓著昂哥，哀憐地說：「我不恐高，但我需要被愛──」
「……」
空中走廊走完，其實可以直接走去神木步道，因為巨石步道是要繞點路，但既然都在附近不如走一趟。
巨石步道的命名原因是九二一大地震時滾落一塊兩千四百噸左右的巨石，園區基於教育意義而格外開闢步道，讓大家謹記這塊巨石所帶來的震撼，省思一場地震災害的原因與結果。
「忘憂森林好像也是因為地震後形成的景觀吧？」我依稀記得計劃書的內容，爬過資料的美美說對。
沒去那邊我覺得挺遺憾的，位於迷霧中的柳杉林，因河道堵塞而導致林木長期浸水而亡，形成一片獨特的林木景觀。
「如果你狀況好點的話，我們明天可以安排去一趟。」阿金說。
「……」這好像不是我能控制的耶。
走完巨石步道，差不多就是我們今日行程的尾聲，最後才去神木步道。
溪頭的紅檜神木相當有名，樹齡兩千多年，包裹巨石生成，又因菌類寄生腐化樹幹而導致中空，在這樣的情況下仍長成入天大樹，實屬不可思議。
另外，在神木步道中還有一段竹林之景，小路兩旁綠竹遮掩陽光，形成光影斑駁的路徑，意外發現的美景。
身為花瓶，最懂得如何體現美色，我跑前幾步，回身一笑，結果麻繩誤我，陽鎮赤因我的動作而踉蹌摔倒，好好的「臉好看景好看」成了什麼搞笑頻道。
我小聲和陽鎮赤道歉，他因這一跌而認真考慮起要不要解繩牽手的方案，我告訴他，做人要有始有終，不得輕言放棄。
走完一個環形路線，差不多下午四點左右，有點尷尬的時間點，繼續走覺得累，不走又有點浪費時間。
我們找地方休息，阿金思考等會要做什麼；我和陽鎮赤綁了整天沒去廁所，便解開麻繩去廁所小便，我自認身體狀況恢復良好，不想再綁繩子，陽鎮赤面上有些不贊同，但也同意了。
洗手時，我揉揉殘存麻繩束縛感覺的右手腕，然後對著鏡子梳理頭髮。旁邊的人低頭洗手，帶著笑意和我說話：「你真的挺香的，但帶不走你，這次就放過你吧。」
我渾身一寒，往後邊一跳，剛才我旁邊沒有人……
陽鎮赤小便出來洗手，見我臉色蒼白，立時擺起臭臉，洗手後抓住我的手走回集合處。
「怎麼上個廁所出來就肢體接觸了？剛才在廁所發生什麼質變嗎？」阿金奇道。
「……」發生什麼質變？你怎麼不問還有沒有質量守恆？
陽鎮赤死握著我的手不放，這狀況比剛才更為難了，我只好再把麻繩掏回來綁上，跟不安的陽氣重小弟弟說明沒有危險了，對方要放過我。
「祂說『這次』，意思是還有『下次』。」陽鎮赤不認同我的安心，「你以前被嚇哭那麼多次，怎麼這次就這麼安心？」
這倒是！我想了想，猜測：「可能是有你替我緊張的關係？之前只有我自己緊張自己啊。」
「……」陽鎮赤歪歪頭，好像有哪裡不理解似的。
美美聽到不依了，氣道：「溪哥！你胡說！我們都很緊張你的！」
「我希望你們在緊張之餘，能夠表現出問題解決能力。」
「我們找鎮赤底迪了啊！」
「所以這就是有他緊張我，我就不用太緊張的原因了。」
「……好像很有道理耶！」
對啊，我都要被自己說服了。
阿金決定去吃甕仔雞，反正這點時間只能幹點吃吃喝喝的事，聽到能開飯大家都快樂，身體不累腿不疼，立刻出發去停車場。
走到半路，沉默的陽鎮赤突然跟我說：「那以後我來緊張吧，你就能安心了。」
「你真是讓我們安心工作的完美鼓勵員啊！」我笑說。
「……嗯。」陽鎮赤怔了怔，頷首一笑。
今日行程的最後，跟各位報備：甕仔雞有夠好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