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上篇)新北水金九
從澎湖回來後,我老覺得忘記什麼事,擠破腦袋也沒能擠出蛛絲馬跡,只好大海撈針一個個問。
「智商吧。」阿金一秒答道。
我不想跟他抬槓。
「我!」美美舉手發言,「要找藉口繼續睡鎮赤底迪的房間!」
個屁!我不搬不找藉口,直接賴到現在,三餐有人管,我就賴皮不搬!
「忘記還我攝影機。」正清點器材的昂哥順道討要。
「好像在陽鎮赤房間的桌上,明天拿來還。」這個我記得,不是這件事!
「忘了那個想上你的小黑人嗎?」阿金對損人一向樂此不疲。
「……」祂沒跟回來!我還有告訴阿嬤要小心祂!真是靠北,我擼起袖子要找人幹架了喔!
「既然想不起來,那就是不值得掛心上的事情吧。」阿金總算肯好好說句人話。
「如果不重要,我幹嘛一直要想起來?」
「所以你忘了智商啊,有了它還煩惱什麼。」
「……」啊,好氣!
這一兩週相當忙碌,還硬擠澎湖遊,回來後無法充份休息,隔天又要去瑞芳區拍觀光影片──投稿觀光局的比賽。我們做旅遊主題影片小有所成,若能得到政府的資源更好,阿金決定抽空參加比賽,多多爭取露臉的機會。
他這樣搞得我好緊張啊,要是又發生靈異事件怎麼辦?
阿金拍拍我的肩膀:「所以我選水金九啊,你去跟古人來個漫談歷史,我保證把影片剪得温馨不嚇人。」
他是不是走火入魔了?要是我被古人掐死怎麼辦?
「鎮赤在,你有一線生機。」
媽咧,我不止想要一線好嗎!
結果——
「那幾天我有事回去台南找阿嬤。」陽鎮赤要請假。
「……」我的一線……
由奢入儉難正是我的寫照,此前的我孤苦奮鬥,自陽鎮赤入夥後,我真的不用太緊張,現在像一朝打掉加防裝備,赤裸江湖我害怕。
陽鎮赤思考著要給我什麼佩戴久的東西防身,阿金這垃圾說:「童子尿啊。」
「……」
「不然初精也挺不錯吧。」
這個沒有比較好!孩子他都幾歲了!
陽鎮赤不理阿金的嘴炮,將他的萬用背包和外套給我,叮囑我別離身。
瞧瞧,這就是成熟男人的體現!打什麼嘴炮,真不像話!
我套上陽鎮赤的獨家避邪外套和背包,昂哥給我拍了行前裝備照,再由美美上傳粉絲頁預告不幸的消息:「鼓勵員這次不能來了,大家一起緬懷他吧!」
「好喔!我已經知道你們的招了。」
「我就想問溪溪一句,這次男能不能跟你一起出門,你的心情如何?」
「不用問了啦,我的龜ㄊ已經探出來了……」
「包裹在男能的外套體香中,春春欲動,卻無人能安撫──」
「啊?你的還在震動嗎?只有我的已經開始海嘯了嗎?」
+1 +1 +1 +1
我已經快聽不懂他們在共三小了。
話說回來,我們要去的「水金九」是水湳洞、金瓜石和九份的簡稱,是政府推行好一陣子的旅遊方案,本國人興許沒聽過,這是外國遊客經常體驗的旅遊行程,評價算是滿不錯的。
我們這次沒有開休旅車,希望拍攝政府對水金九的規劃與重視,故我們提供一些大眾運輸路線,選擇良多,我們決定從板橋公車站直達金瓜石,是對於沒有買車的民眾相當便利的方案。
車程約莫一個多小時,由板橋區駛向瑞芳區,由都市叢林駛向山林間,又寬又長的公車駛於窄小山道,不由得感到些許恐慌,不過向外遙望藍海,亦覺得對即將到來的旅途期待不已。
我們在金瓜石博物館下站,這台公車沒有直駛水湳洞,等會得坐公車過去。
幾個人下車報數,少了一個人──我們挺不適應的,這是人之常情,團隊中缺少誰了,都會覺得哪裡不對勁的。
除了阿金不以為然,他說我們經歷不少離別,尤其陽鎮赤只是兼職員工,怎麼可能一直待著?他也不是多媒體本科系學生,另有志向的可能性很大。
這道理懂是懂,但不妨礙我仍然討厭分道揚鑣啊!我聽得有些悶悶的,問:「他說過,很喜歡我們工作室,說不定能招他?」
「嗯──他願意的話也無不可。」阿金聳聳肩,「但你得做好心理準備。」
「……」
「看要找下一任、一次找五個,還是守貞都行。」阿金露出寵溺的表情。
「……」我一掌爆擊他的頭頂,怎麼有這麼欠打的人!
金瓜石博物館園區腹地廣大,買了門票後能規劃行走路線,入園後沒多久能看見四連棟,這是日治時期風格建築,特殊之處在於它有四個門牌、四戶人家,建築內部卻是能相通的,每戶都有獨立的玄關、衛浴、廚房和大廳。
幾乎是全新建蓋,屋內乾淨整潔,一觀古時的生活用具,想像如何生活其中,這都是現代人無法──
一個Opacity 50%的男性正睡在床鋪上。
「……」確實,現代人無法做到。
靠夭啊!我是說想像,不是只有我看得到的全息投影。
我自長廊裡迅速後退,撞上昂哥方停止,我表示歉然,指指前方房間有東西。
「你也只能硬著頭皮走了。」被前後人群包夾的昂哥無法讓我後遁逃生。
「……」
我想念陽鎮赤……
那男鬼走出來,沒看見我們似的走向我們,無視並直接穿透一票人的身體,全體一陣陰寒,但只有我和藉著靈異攝影機看到的昂哥嚇得喊不出聲。
男鬼似乎走到玄關處,傳來略有笑意的無奈聲音:「好啦,等我換件衣服就去上工。」
媽唷祂要折返了,我急忙拉著工作室的人往前走遠點,男鬼回到臥房,安靜了好一會兒,祂仍然穿著同一身服裝出門。
我打了阿金一掌:「烏鴉嘴,這下有古人陪你漫談了吧!」
阿金回我一掌:「那還不快去!」
沒陽鎮赤後,不賣身了,改賣命了。
自四連棟出來,男鬼是不見了,正合我意,最好別再碰到。
我們順著路線規劃前去煉金樓,這是介紹金瓜石歷史沿革的數位體驗館,用動畫與體感遊戲瞭解古時金礦小鎮的點滴。金瓜石舊時採礦業興盛,衍生了小鎮,講述居住於此的採礦工生活,產生不少相關俗語,像是「黃金是土地公錢」、「做金仔人,土地公無驚人無米」。
其中我覺得格外有意思的是,工人在工作完後身上髒兮兮的,然而晚上要去約會,總不能就這樣去繁榮的九份逛街吧,所以會洗洗澡、換上西裝去九份,所以就有「日時全乞食,暗時全紳士」的俗語。
知曉在體驗館的介紹,對金瓜石有較深入的瞭解,對於接下來的景點體驗更有幫助與體會。
金瓜石充滿日治時代下,風格鮮明的日治建築特色──華麗的太子賓館亦是其中一環,典雅精緻的日式庭園造景,和礦工生活截然不同,統治階級由此窺見一角。
此外,有名的黃金神社亦是值得一看的景點,大概要爬山三十分鐘左右,位於半山腰間的神社遺跡,雖然剩下石燈三對、殿柱、鳥居兩座、旗台等等,處於此地能望見金瓜石至海邊之景,別有一番意境。
我們正要從黃金神社下山,在四連棟的男鬼恍惚地走到神社,對著旗台合掌:「老天保佑今日挖礦平安,晚上能約會愉快。」然後,面無表情地返程。
「……」這鬼為什麼能大白天的到處走!要約會還這張死人臉!
阿金歪頭看攝影機裡的男鬼,臉上盡是糾結與掙扎的痕跡,說:「我挺想跟著這男的……他應該是以前住在金瓜石的礦工。」
「住手啊混蛋!」
我將陽鎮赤的外套拉高蓋住半張臉,我不叫老天,就想讓請假的弟弟保佑我今日平安!
這裡有個名叫黃金館的地方,其中有讓我無比抵抗的礦坑體驗之旅,男鬼有高機率就在裡頭「上工」啊!
阿金把美美的護身符扔給我,然而我只想抱緊陽鎮赤。
美美不進洞裡,乾笑說:「門口都寫女性不可入坑了啊!」
這位壓根不想進洞的女騙子意指進入洞窟前的幾個注意事項:女性不可入坑,因為入坑前後要求脫衣檢查,避免工人夾帶金礦出去,所以不聘用女性;不可吹口哨,怕雜音甘擾,同時亦是台灣禁忌習俗的緣故;不可談蛇,取自虎頭蛇尾的成語,怕挖不到礦;記得提燈,媒燈是警示洞內氧氣多寡,當燈火產生變化便要格外注意。
我們前後進入礦坑體驗,即便是觀光,還是能感覺窄小洞穴的那種壓迫感,潮溼陰暗的環境響起礦坑體驗配置的背景音效:水滴落的聲音、坑內爆破的聲音,以及礦工工作時說話的聲音,並用簡單的故事對白,沿路告訴旅客採礦順序與礦坑裡的生活,像是飯盒和水都要自己帶進去,尤其是坑內的水通常有毒性所以不能喝。
在沿途路上,有一輛展示採礦車的造景,四連棟的男鬼站在那裡不知道在想什麼,有時會露出淡淡的微笑,不知道是不是期待著祂說過的「晚上的約會」。
一方面對於這種踩老虎尾巴似的行為感到害怕,一方面也真的挺好奇男鬼到底在做什麼,祂仍夢於生前的那個年代嗎?
男鬼不像在挖礦,就是站在那裡發呆,我們沒時間陪他龜太久,小心翼翼地超前他,順利地走出礦坑。
美美獨自一人坐在黃金館外頭吃豆花,這個不成體統的女員工,我們在擔心受怕,她在吃點心!我氣噗噗地跟著點了一碗,阿金和昂哥叫了酸梅汁。
走了好幾個地方,有點耗體力,但天氣良好又舒適,不熱不冷,來自山間的些許冷意反而讓人精神抖擻。
「鎮赤底迪沒來真可惜,他是為什麼要去台南啊?」美美擺動腰肢拉筋。
「不是去老家?」昂哥不太肯定。
「他說去找阿嬤說點事情,還想拿幾本書。」阿金答得肯定。
「原來是這樣啊!」我仔細一想,瞪大眼睛,「為什麼你知道!」
「你別用看狐狸精的表情看我。」阿金一掌壓下我的頭,「我掌控你們的出席,他跟我請假總要說點理由吧。」
這聽起來很有道理……但我從來沒有跟阿金請假說假由好嗎?
「我也沒有!」美美附議。
「我也是。」昂哥附議。
「還好意思說!是你們該反省沒當員工的自覺好嗎!一群不像話的社畜!」阿金聽得直冒青筋。
瞧瞧,怪我們嗎?這就是不像話的機掰老闆!
中午吃飯後,我們準備去水湳洞,然而看到在山坡建立的小社區──祈堂老街,讓人生奇而決定走走,其地勢緣故,僅能依靠兩條腿當做交通工具,幾個人扛著雜物來來回回地走,一問之下是在整修店面。
對於住慣平地的住宅區,山裡社區的模樣惹人新奇探索,相對於居民,生活還是頗不便利的。
「不知道住這裡,我會不會瘦個七八公斤……」美美一路爬來走去有些累。
「只會吃更多吧……」
我想繼續說下去,阿金摀住我的嘴:「女性觀眾居多,你這張臭嘴想講什麼?」
沒想講什麼啊,就是環肥燕瘦,各有千秋,不必過度在意身材,健康最重要。
「溪哥你讓我好感動啊──」美美罕少被我維護。
「但我覺得妳老愛吃垃圾食物,會胖得難看。」然而我也確實沒在維護她。
阿金擔心我繼續說出什麼不能公開的垃圾話加長他的剪輯時間,出聲打住這個話題。
祈堂老街怎麼去水湳洞?我們瞅著觀光地圖和Google Map,猶豫了會,決定走去黃金瀑布,原因其一是此地離公車站牌略遠,其二是等公車浪費時間,其三是路程有點遠但也不算太遠。
我們一路走去黃金瀑布,陽光明媚,行車稀少,步於柏油路上也不覺得悶熱,山裡的氣溫偏低,陽光曬得暖洋洋的。前行目標途中,三面環山、一面望海,時而仰望高聳入雲的峭壁,時而眺望在山間的舊址遺跡,時而俯視清澈溪河。
「不虛此行啊──」我張開雙手,深吸深吐清新的空氣。
「拍一張。」阿金拿著手機。
我高舉右手比耶,極為樸實的拍照姿勢,但這是我最忠實的感想。
阿金拍完幾張,沒有後製加工,想了想,在粉絲頁上傳照片,寫了一排文字:
「這就是我們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