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影走了幾步,再度轉頭回望。
每每施行「明鬼四之術」,禽滑等四人總愛從天花板四個角落,扭頭倒掛攀下,且隨其意願,可讓人類看到他們的「顯影程度」。假設只顯影七十百分比,就是眼前這幅恐怖景象──那黑影顫抖不停,因為一顆半透明的頭顱垂散長髮遮住面孔,自天花板倒吊下來,與黑影一雙美目,等齊對視。
黑影上下唇瓣緊抿,努力不讓自己大叫,她雙手指尖一捏一彈,向禽滑打出兩顆彈子,我躲在暗處看得明白,是賭場專用骰子。骰子打偏,她便轉身狂奔。我不禁佩服,女孩家家的見到鬼,竟還有這份膽識進行攻擊和逃跑,沒癱軟昏厥,也算狠角色。
禽滑翻身落地,捉弄人不成,他滿臉驚訝:
「女孩不簡單,見到我沒腿軟。」
「還沒玩夠啊,快跟上,別追丟。」我笑罵。
追近電梯處,女孩已不見蹤影。我張開手掌,女孩打落的兩粒骰子,各別在掌心滾動到么么,我好笑:
「骰子是耍千用的。」
「進電梯,去賭場。」禽滑仔細閱讀通道和電梯的標示。

賭場營業二十四小時。出乎意料,凌晨時段,還人潮流竄。賭客們賭意盎然,各式轉臺機器響聲清脆,勾得人心癢,禽滑大喜、十分來勁:
「有意思,這才叫英雄校場。」
「先找人,等抓到噬頭女後,隨你怎麼賭到爆肝。」我目光四處搜尋。
「笨咧你,那女孩要嘛老千、要嘛荷官,坐著等一定等得到。」禽滑胸有成竹。對呀,使用專門詐賭的骰子,必與職業賭博相關,又聽禽滑續說:
「先賭兩把再說。」
我倆掏出護照讓賭場警衛檢查,接著大搖大擺進入賭廳。
禽滑毫不客氣地掏了我牛仔褲後口袋,直接從皮夾內,拿走我全部財產──八百塊美金──換成賭幣,隨機挑檯桌,拉我一併入坐。回歸技術層面而言,我的賭技僅介於「剪刀石頭布」,及臺灣彩券中的「刮刮樂」。禽滑則是賭博箇中能手、精通百種數術,我名下私藏十來張高股息的股票,也他背著臭老爹幫我存的,嘿,墨翟當年留他作為墨薔家護神,最大貢獻就是把他訓練得不賴,能為我投資金融商品錢滾錢。回歸原因,墨家為應對各類爭戰情況,於此頗下苦心。
禽滑玩撲克牌賭局,不知是什麼名堂,幾十分鐘過去,他面前籌碼越疊越高,服務生為我送來的免費招待點心,也越來越高級美味,終於等他橫掃千軍、轉到第三個檯桌時,女孩出現了。
「咯。」女孩喉嚨卡了一怪聲,沒料到上司召她來對付的賭客,竟是在通廊和她對視的「鬼」。她表情雖僵硬恐懼,但發牌手法俐落無比,唬我個外行人極具奇效,我目瞪口呆,比欣賞魔術還精彩。
進攻退守之際,女孩不愧專門應付賭客的荷官能手,禽滑贏錢的額度已下滑,依舊場場贏錢,卻介於小贏範圍。檯桌上的賭客,只剩禽滑和另一名深藍條紋西裝男子,以及吃個不停的陪客墨薔淳,我。
「就剩我一賭客,你監視老半天,看夠沒?」禽滑冷笑,語氣頗刻薄。
藍衣西裝男子顯得尷尬,倒也坦白:
「真對不住,您這等賭技讓我們懷疑出千,乃人之常情。」
「我賭技磨練了千年,常人自不如我。你賭法太帶匠氣,一把賭就探出是賭場訓練的偽客。」禽滑詭異一笑。
我低聲輕笑,知禽滑話不假,也才明白賭場找不出禽滑狂贏錢的破綻,特地派藍衣西裝男子前來監視我們。
指著女荷官,我眼神故作曖昧、嘴角微揚浪笑:「我們目的不在於贏賭,只想與她商量些事。」又胡扯一句:「保證屬於私人恩怨。」
藍衣西裝男子見我和禽滑兩人,氣宇軒昂、質豪華貴(?),絕對是上流社會的貴公子們,不待女荷官辯駁,裝作彷彿很了解貴少習性的態度,聳聳肩兩手一攤,口吻輕浮說:
「嘻嘻,阿蒔,兩位交給妳嘍,我跟上頭回報去。」起身離去。
女荷官阿蒔氣得七竅生煙,對我倆抱持高度警戒,尤其面對禽滑明顯恐懼,顫問:
「你們什麼人,有何意圖?」
我試著溫緩表達來意:
「想請教妳一事,請妳不要撒謊,否則我們只好纏著妳不放。」
阿蒔微微一震,反應飛快,壓低聲音回答:
「你⋯⋯你們來抓噬頭女!」
我和禽滑對眼互看,阿蒔果然知道噬頭女下落。禽滑亦不兜圈兒,坦言:
「剛才我們和她惡戰,追到這裡便不見她蹤影,而妳卻攀入飯店陽臺,由於太過巧合,只得心存懷疑跟上妳,別不承認妳遇過她。」
阿蒔忽抿唇咬牙,神情古怪,盯著我倆觀察良久,才忿忿低呼:
「她不是壞人!」
「她不是壞人。」
我重複一次句子,以確保沒聽漏或聽錯。禽滑察覺事有蹊蹺,試探性地淡淡說道:
「抓她自有道理,或許,妳可提供不該抓她的理由。」
阿蒔俯首撥弄撲克牌,挾帶高度同情情緒,吞吐說:
「請可憐她是個無法決定自己命運的妖怪。」
當真摸不著頭緒,噬頭女咬斷一名與符鳳銜樣貌神似的男子的頭,又捉走符鳳銜,難道是被脅迫不成?誰能脅迫飽具怪力和速度的妖怪?禽滑思路清晰、判斷果敢,直衝扼要:
「把妳知道的真相全說出來!」
阿蒔明知故問似的,迂迴:
「你們來找符鳳銜嗎?」
我倒吸涼氣,符鳳銜失蹤之事異常保密,雖然一連串突發狀況,令此案更添曲折多謎。一如智慧巫女強調,必定要取得蜘蛛天雪罟,方能捕捉住噬頭女,我不解緣由。除了墨薔家和姬家外,相信沒人把符鳳銜失蹤案,和噬頭女聯想一塊兒,究竟其中產生何等變故?阿蒔的下個解答,讓我倆矇呆──
「符鳳銜曾經來找過噬頭女。」
超戲劇化展開。梳理前因後果,原來是符鳳銜先招惹噬頭女嗎?
「有證據可以證明妳所言不假?」我懷疑。
「信不信由你,反正我實話實說。」阿蒔不高興。
「好,我信妳。但請妳把符鳳銜找噬頭女的過程一五一十講清楚。」
「去三樓酒吧聊。」阿蒔收拾好賭檯上的賭具。
酒吧裡僅兩桌客人,我們挑僻靜的角落坐下,分別點了幾杯提神飲品,聽司庭蒔轉述一切。
首次聽說有人複姓「司庭」。頓覺好玩,酒桌上三人,都怪姓、都為複姓:「墨薔」、「禽滑」、「司庭」,天下之大、無奇不有。
司庭蒔描敘當天情景──
符鳳銜將近晚間八點來到賭場,正值賭客最盛時段,身為巨星天王,自是引人注目,但人類天性好賭,群眾殺紅眼、手擲豪金狀況下,沒多少人把心思放他身上。尚未到值班時間的司庭蒔,一個年輕女孩多少對偶像有些好奇憧憬,她注意符鳳銜頻頻看手錶,顯得很躁動,彷彿等誰般。快達十點,符鳳銜離開賭場,司庭蒔本意不在跟蹤,卻因上司交代要繳辦某些資料,必須搭乘同班電梯、同來到一樓接待大廳的櫃檯,而對符鳳銜不自然的舉動和問話,留下深刻印象。
「什麼時候會起霧。」
符鳳銜到大廳落地窗前,觀望窗外黑漆景象後,向櫃檯發出如此奇怪的詢問。除去這片遊樂區域的霓虹閃爍外,雲頂霧鎖暗夜是令人恐懼的。
櫃檯服務員親切委婉地回答:
「符先生您要外出嗎?很抱歉目前不建議您離開遊樂區範圍。雖然起霧時間無法精準確定,但通常過午夜十二點便會開始生霧。」
符鳳銜道謝後,又在大廳沙發坐了幾分鐘,才悻然離去。
司庭蒔暗暗吃驚,在電梯中,她親耳聽見符鳳銜喃喃自問:
「她會出現嗎?」
兩問題交相比對,是指誰會於起霧前來到飯店,或是指誰會在霧中出現,假如是後者問題,就實在太匪夷所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