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青曇大顯身手
媯盤行事向來果斷速決,他找來純家食品公司的老闆當面談話,給付足以買下三處倉庫佔地的賠償費,純家老闆則滿臉欣喜、哈腰鞠躬地拖著姜主任回總公司。媯盤隨後帶姜蓎、魁鐮螳蜂、殭屍兔和麞妖屍回格林威治迷宮社區,告知舒爺事件經過,又馬不停蹄,動身前往木柵貓空。
循鉅子先前所給地址,司機停下名貴私家車,恭敬說:「媯董,到地。」媯盤輕摘金絲眼鏡,揉揉酸澀眉心,放下沿途審核的財務報表,並順手拿起一隻舒爺交付的冰綃藍袋,壓捏,略感意外,瞬息便領悟,陰險淡笑,良久才說:「我自己進去得了。」前座保鑣低語:「媯董,此番連鉅子也受重傷,我放心不下您單獨進去。」媯盤點頭:「好吧,你隨我。」保鑣青曇替媯盤開車門,兩人步行上幽僻山徑,通往建築在谿溝的隱密茶園。
身為三萬墨者之一的青曇,如同居住汶萊的吳嚮、吳砉父子倆,直屬墨薔家,以電子公司董事長特助兼保鑣的身分,效忠竭力,當然不必解釋,這位跨國企業董事長,就是咱媯盤先生。
媯盤緩搓袖釦,慢踩碎石路,不知思考何事,直到前路飄來惡臭腥羶味兒,他方皺眉回神。青曇由主人身後,一個箭步,跨到身前阻擋,說:「裡面有鱷魚。」媯盤削瘦雙頰扯動冷騭笑容:「雖取不了麞妖皮做鞋,鱷魚皮亦尚可。」青曇回答:「記下。」
再行莫約半小時,眼前大片翠綠茶坡中,交雜幾座鐵絲網蓋的水池,有六、七人坐在竹竿和鐵皮搭建的簡陋工寮下,大聲談笑、隨意飲茶,未發現媯盤青曇到來。率先發現兩人的,是十幾隻花色黃黑的土狗們,奔吠上前,打算咬人。只是土狗們來到兩人數尺遠處,聞嗅到凶煞氣味兒,狂吠變成低鳴,緊夾尾巴,轉身逃回工寮。那六、七人終於察覺異狀,紛紛站起來。
「誰是呂先生。」媯盤走向工寮,嘆氣。這口嘆氣除了顯示不耐煩,更多表達對氣味的厭惡。其中一人,指著另一平頭高壯男子,大聲說:「這是呂桑,你們誰啊?」媯盤續道:「詳細報告東靜美錦遭小偷的事,挑重點說。」那些人見媯盤傲慢無禮,大怒,掄起身邊的鐵棍農具,邊罵邊想動手揍人,反倒那呂桑冷靜沉著,明白眼前兩人非泛泛之輩,笑說:「兩位,來到別人地盤,要照別人規矩。」媯盤輕道:「說。」呂桑嘻笑,把兩鶯歌瓷杯,丟入其中一座水池,說:「撿出茶杯,就奉上仙水,撿不出,只好給馬尿。」眾人聽聞,哈哈大笑。
媯盤再度嘆氣自語:「同禽滑釐一般無聊之人,可謂眾矣⋯⋯青曇。」青曇走近水池,眼神冷漠地掃過眾人,眾人均感背脊發涼,直覺這位清俊纖細的小哥,實心毒手辣的主兒,不禁更緊握手上武器到出汗,連十幾隻土狗們都感受威脅,聚一塊兒發抖。
青曇戴上一雙薄韌黑手套,分明是雙皮手套,卻又如兩柄薄刀。青曇呲笑,踢腿彈身,躍空尺高,眾人驚呼,但見青曇頭下腳上,雙掌於胸前划了個半圓,將水池頂端的鐵絲網蓋,中斷成兩半,塌陷進池裡;池裡豢養的三隻鱷魚受擾,紛紛咧牙跳起,欲噬咬這人類男子的頭顱,青曇腰功了得,遽然雙腿彎折,嚴絲合縫、未見隙罅地貼合後背,借力使力,將身體撐直回頭上腳下,右足用力踩蹬其中一隻鱷魚頭,再次躬翻,朝另兩隻鱷魚重複手刀半圓動作,爾後輕巧落回地面。
眾人簡直看傻眼,張嘴發愣。眨眼數秒,年紀未達二十五歲的柳瘦男子,展示超越馬戲團飛人表演的精湛工夫。媯盤遞給青曇絲帕,青曇接過擦拭皮手套,微笑:「多謝媯董。」擦後便把絲帕丟入池中。
呂桑跑到池邊,見水池殷紅、血味撲鼻,一隻鱷魚頭被蹬出血窟窿,另兩隻則身首分離,三隻尺長鱷魚竟死盡浮屍,眾人嚇得坐倒在地。青曇淡漠說:「茶杯撿不了。」呂桑圓睜眼,吞嚥口水,試圖找回聲音,答:「不⋯⋯不必撿了。」
呂桑說明當年美錦發生之事,仍不時回頭看向在遠處剝鱷魚皮及清洗脂血的青曇,那股子狠勁和手法熟練度,保不準曾殺過多少人、毀過多少屍,連他這曾持槍混跡黑道的人士,都沒出息地心毛。呂桑說:「媯董,美錦以前生產人臺,接一些相熟的布行訂單,能做的實在太有限,生產也少,其實利潤非常薄⋯⋯不過慢工出細活,就因為訂單不多,他們做出的人臺特別漂亮,所以也接一些特殊訂單。」媯盤揚揚眉,小淳鉅子的推測即將獲得印證,果然呂桑繼續說:「某天張守發帶他女兒去美錦下單,指定要把人偶做成照片裡的女人樣子⋯⋯也不是什麼怪事,就張守發愛上酒家,他老婆生氣跑了好幾年,女兒找不到媽媽,想做人偶思念媽媽。」
呂桑話說得簡單,此事卻纏繞羅楚嬿一生:帶走張筱卿的人偶,乃活人,筱卿的媽媽;而不論綾雲緞莊裡燒毀的人偶,或美錦碎裂的人偶,僅是工廠生產物。當年羅楚嬿太年幼、太思念閨蜜,缺失判斷力,推自己進萬劫不復的妄想深淵──人偶帶走張筱卿,人偶遭殺害,張筱卿失蹤──真相所謂的複雜,往往是人心受蒙蔽的副作用。
需不需要尋回張筱卿,媯盤認為不需要,畢竟十七年來,然若張筱卿母女欲回歸本來生活,早露面,而她們一直躲著,就代表想揮別過去人生,既然如此,何必將人挖出?沒道理為了滿足和平復羅楚嬿的心情,去破壞他人已建構十七年的人生,或許小淳鉅子的善意,只會開啟另一段悲劇──張筱卿忘記羅楚嬿,更不願羅楚嬿再次進到她的人生裡。
青曇把整理妥帖的三張鱷魚皮,收入隨手拿的麻布袋中,隨媯盤離開茶園。送走兩尊魔煞後,呂桑和其餘人終於敢喘大氣。
媯盤交代青曇一些事情後,便遁形獨自前往巫女之地。
事轉禽滑背著我、孟勝和腹䵍左右護衛,一路奔往巫女之地。
巫女之地非什麼神秘地方,即指北投,曾經凱達格蘭平埔族人聚落,大屯山腳下硫磺礦區,假日踏青遊客呼吸森林芬多精的好去處。
護神三人馳勝疾風,飛身於樓頂屋端、樹顛石緣,幻影絲絲,常人肉眼無法辨識,直通大屯火山群。臨近傍晚,斜陽暖釭照,描樹墨山、片雲抽絮,涼風挾珠水屑石襲肌,另有番舒爽,三人躍入群山中最大的山坑內,硫孔噴煙,如沸鑊烹岩,氤氳瀰漫,周圍坑石與蝕粉藍黃交錯顯色,好似媚女繪妝,全無肅殺氣息。
擇撿一處較平坦處,將我躺放,腹䵍取自身攜帶的萬液蚜,持續放燒痕腐肉上,卻反被吞噬,未見治癒,麞妖之火此般猛烈,三人束手無策。
時漏速移,天色漸暗,硫磺煙霧在暗夜裡,反倒不甚清晰,禽滑審視四周,低聲道:「看來今夜巫女沒來此處。」腹䵍輕輕搖頭道:「不然,我等靈力至大,巫女定會現身。」孟勝見我眉頭深鎖,伸臂替我抹汗,說道:「鉅子疼痛得緊,我先助他發動歸元逆經,護住經脈心神。」孟勝扶我盤坐,取墓封灰填封我全身竅孔,雙掌抓扣兩腕,啟催靈力,促使我自身靈力主動運行。
數小時過後,我仍舊意識模糊,然歸元逆經守下護,心脈逐漸平穩,耳朵隱約聽見地鳴聲響。
「來了。」禽滑、腹䵍不約而同喜道。
山坑正中心驟忽塌陷!
依山坑規模論之,塌陷的裂縫甚微,卻因這裡是火山群,不禁令人發寒,地鳴加裂縫,莫不是火山準備噴發?
裂縫下乍然跳出一名五官深邃、體態優美,容形十分姣好的少女,她穿著附近高中的制服,兩綹烏亮髮髻梳後腦,以一種名為「莿桐」的植物編成環,綰攏髮髻;雙耳各打八耳洞,戴滿瑪瑙珠及琉璃珠綴串的耳飾;制服外則肩披一件長筒袖的圖騰織布外套,其餘短裙、及膝襪和黑皮鞋,無異平常學生裝扮。
一隻頭碩軀小、八腿扁長,尺方大的紅不棱登妖怪,隨她而後躍出,不細看,還以為是巨型蜘蛛。
禽滑、腹䵍兩人朝少女拱手施禮,問好:「墨薔家來訪,有勞莿桐姬辛苦。」莿桐姬翻白眼,不耐煩說:「吼,爺爺你們來這麼多人,什麼事啦!」腹䵍微笑道:「救我家鉅子。」莿桐姬斜睨著我,觀察半晌兒才說:「他噢,不行。」禽滑好奇問:「為什麼不行?」莿桐姬驀地掩嘴嘻嘻一笑,說:「嘻嘻,奶奶說墨薔家老吹牛『右執巫術奇器,左控陰曹群鬼』,實際墨薔鉅子施術能力卻又糟又爛,護神爺爺還常常幫他打架,救他太浪費靈力。」
腹䵍聽罷一時語塞,接不下話,禽滑卻笑道:「小妹子,妳看我家鉅子帥麼?」莿桐姬呆愣,未料禽滑如此問,支吾其詞:「還⋯⋯還可以啦⋯⋯嗯嗯,帥呀。」禽滑不正經提議:「你們年紀差不了幾歲,妳救活他做男友,帶他到處炫耀,多面子啊!」腹䵍圓睜眼望視禽滑,就連正在為我施術的孟勝,亦微微抖了下。
莿桐姬語氣開始游移,說:「我⋯⋯嗯嗯,我的巫術只可以救命,要完全恢復他的樣子,要有叫『冰蠶』的蟲。」禽滑吟道:「『冰蠶不知寒,火鼠不知暑』⋯⋯行吧。」莿桐姬驚訝說:「冰蠶啊,梅里關護長斐媧才有!」禽滑揮揮手,笑語:「沒問題沒問題,斐媧是鉅子他爸爸的前女友。」莿桐姬彷彿聽到撼天震地的八卦,先吃驚、後皺眉,多嘴連珠問:「他們交往過?為什麼分手?誒咦,瞾夫人不介意咩?哇呀,爺爺,不行啊!前女友,分手後一定生氣記恨,不肯給冰蠶!」禽滑哈哈大笑,打趣兒說:「小妹子感嘆詞語忒豐富,哈哈,前輩指點指點妳啊⋯⋯這妳就不懂,男女間關係異常微妙,他爸爸呀⋯⋯。」
腹䵍不願聽兩人繼續扯淡,插話道:「墨薔家立馬聯絡梅里關護長⋯⋯。」莿桐姬忽害羞噘嘴,扭捏甜笑:「還是不行。」禽滑問道:「又怎麼?」莿桐姬一把抱住那醜不溜秋的紅妖,說:「要問山蛸姐姐願不願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