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城妙事譚【第一卷】之十五、巷內（一）

　　面色乾枯如同木乃伊的鼴鼠神巫，在話語聲中消失殆盡。

　　陸安琪面色傷感，白熙安手上拿著鬼丹也是怔怔盯著鼴鼠神巫消失之處。

　　一切太突然，陸安琪嚇到了。

　　但除了傷感外，有一陣慶幸也從陸安琪心中冒了出來。

　　乾屍鼴鼠幽魂型態的神巫，讓陸安琪害怕。剛才神巫撤去幻影後，陸安琪就不禁想到更早之前鼴鼠怨魂曾化身可愛萌萌小鼴鼠，更曾與陸安琪的脖子親密接觸。想來......就讓陸安琪既是害怕，又是噁心。會不會有屍毒？會不會被鬼氣浸染而喪失陽壽？失控膨脹的恐懼，讓陸安琪這頭山羌惴惴不安。

　　所以神巫消失後，陸安琪終於鬆了一口氣。

　　只是，有許多疑惑縈繞在陸安琪心頭。

　　鼴鼠神巫的魂影消散前，講的那一連串預言究竟是什麼？

　　那些，時空法師知曉但陸安琪不曉得的事情是什麼？

　　最重要的是，陸安琪感受到了「咒誓」重新出現。為什麼？

　　為何是「重新」呢？

　　此前，陸安琪在星際咖啡廳爆炸前，曾經收容過逃亡的榴槤精DJ阿榴，

一旦違約，靈魂粉碎？

　　這是陸安琪對咒誓的認識。

　　因為當初她就是那麼恐懼的情況下，認識了這樣的魔法。

　　被炸掉時空場前，陸安琪曾因收留過阿榴，誤觸果神的「真名詛咒」。但她沒有直面了果神祕書愛雯帶來的「真名詛咒惡獸」，只是個小角色的她，只是被果神感應到以法術形成咒誓，威脅她不得進行一切有違水果軍武之事。因此當時顧狼院來找陸安琪探詢情報時，陸安琪只能三緘其口，無法多說。

　　然後，咖啡廳先在顧狼院繪畫下爆炸，而炸彈幽靈第二次爆炸更讓她的時空場被炸掉，意識、存在、時間的一切都靜滯了。

　　也不知是福是禍，時空場剝離，咒誓也跟著消失了。

　　因此幾個月後才回歸幻城的陸安琪，身上不再有咒誓。

　　而現在，竟然又有了咒誓？

　　雖然其誓約無法探測到惡意，但終究綑綁著靈魂，一旦失誤便會要了命。

　　陸安琪討厭咒誓，可又沒什麼好方法。

　　當有困惑時，旁邊又有一個本職為法師的警員，那當然就是問問題，試圖尋求解答。

　　陸安琪的疑惑沒有憋在心頭，伸出山羌蹄，敲敲白熙安的裝甲，問：「白小姐，剛才的『基點』是怎麼回事？怎麼會有誓約？」 

　　白熙安仍楞神盯著神巫消失之處，更伸出裝甲盯著自己手上黑中帶紅的鬼丹。

　　「白小姐？」陸安琪有些著急，再用蹄敲了幾次，試圖去掰白熙安的裝甲手臂。

　　裝甲手臂自然是沒動。那怕來了十隻山羌，怕是也無法拉動機械力驅動的裝甲。

　　白熙安沒有移動，甚至把頭像玻璃處的模糊度調高，讓陸安琪看不清她的表情。只是看來一聳一聳，且傳來啜泣聲。

這就是警察大人無法拯救他人的無力感嗎？

　　陸安琪只能尊重白熙安想遮掩淚水不想反應的心情，按捺住自己的好奇心，以忙碌的東張西望，安定自己恐懼而焦躁的心。

　　夜裡，地面鋪滿了楓葉。天色無雲，月光卻也希微。街燈本是暖黃的油燈，照亮楓紅也照亮各個攤位上穿著各種紅衣的厲鬼女巫。陸安琪剛才沒特別注意到，但此刻光色迥異，詭異得恐怖，一盞盞吊掛在電線桿頂端的油燈，暖黃色的光芒變成悽慘青綠的冷光。厲鬼被驅逐後，本來擁擠的三米巷道，只剩兩排靠牆的空攤位，看來相當空蕩。而不夠明亮的青色光芒與月光，更讓兩旁有著兩米磚牆的巷弄更顯漆黑。

　　一般人看來會嚇到。

　　但陸安琪反倒有了食慾。

　　幽魂的青綠色氛圍，反倒勾起了陸安琪對高山肥沃草原的記憶。

　　身為台灣山羌，陸安琪超愛吃植物。但在排斥血肉生靈的新時代中，陸安琪已經很久不能吃草了，最接近草的東西，是智慧科技公司與水果軍武公司合作研發的「纖維丸」、「維他命ALL」。然而服務對象不是血肉生命，是其他客群，每次吃都有金屬味。

　　可以大口吃草的歲月已經一去不復返了。

　　好餓啊。

　　如果餓肚子能換來足夠的錢錢，倒還讓人心甘情願。

　　但是，從時空靜滯歸來後，陸安琪的咖啡廳生意始終不振。畢竟，當初她的服務對象頂多考慮外星人，可沒想說要做怨魂、植物生命、礦石生命的生意。

　　肚子餓加沒錢，加上無力謀生，看著白熙安霧化玻璃發出啜泣聲，陸安琪也跟著悲從心來，淚意排山倒海而來。

　　好不容易，才忍住不嚎啕大哭。

　　但淚眼迷濛。

　　玻璃霧化的白熙安，跟淚水迷眼的陸安琪，這一人一羌，站在巷子的慘綠油燈下悲傷並哀悼。

　　她們，都沒有注意到——

　　——神巫結界已然消散。

　　巷口，紅衣的厲鬼們開始聚集了起來。

*   *   *   *   *   *

　　陸安琪看著綠色的燈光，好餓好餓好餓！為了轉移咒誓所帶來的恐懼，卻讓她飢腸轆轆並悲傷難耐。

　　算命，啊怎麼跟老娘想的不同？人家不都算一算，獲得指點，可以闖過人生迷津的嗎？

　　陸安琪苦笑。

　　陸安琪試圖敲幾下白熙安的裝甲，但霧化的玻璃下依舊傳來啜泣聲。她只得自己梳理一下現有線索。

　　測字的結果，是「愛雯」？

　　水果，又是水果！當初阿榴找上門，害陸安琪觸犯真名詛咒而遭逢咒誓，這就讓陸安琪對水果深惡痛絕。

　　跟水果扯上關係就沒什麼好事！當初誓言不就是她大發善心接納了孤苦無依的阿榴躲進儲藏室，結果好心沒好報，只是換來「咒誓」束縛。太討厭了！現在又給老娘來顆愛文芒果當關鍵？ 

　　水果啊，給草食動物用來吃，就沒事，最好這樣子才不會違背世間常理。現在就是水果當家，造成一大堆她老娘的破事。

　　怒火既生，陸安琪遂用右前肢的肘擦乾眼角的淚。陸安琪著實不明白。

　　神巫消失之前所講的「基點」究竟怎麼回事？

　　不是時空法師的陸安琪完全不懂相關知識。世界線變換，好厲害喔！但是究竟是三小？神巫講的那一串東西裡，兩個地名怎麼會違逆天機？這種感覺，就好像在考場上，有人用摩斯密碼傳送答案給作弊者，但作弊者根本沒學過摩斯電碼。

　　還有，神巫要請白熙安幫忙的事情到底是什麼？

　　不對啊，想那麼多，不都是要問白熙安嗎？

*   *   *   *   *   *

　　陸安琪重整情緒，並想通自己一無所知，於是再敲敲白熙安的裝甲肩膀，期冀那兒的共振音比較大，能喚醒白熙安。

　　但白熙安的肩膀還是一聳一聳的。

　　這讓陸安琪不耐煩了。「喂！」

　　陸安琪忍不住捨棄禮貌的輕敲，開始練習側蹬、後踢、右勾拳、下勾拳，配合心技體合一的勁道，重重敲響裝甲的金屬殼，像是破鑼銅終於敲響了一般，在狹窄的女巫巷震耳欲聾。 

　　才沒敲幾下，陸安琪敏銳的山羌耳就受不住了，加上裝甲很硬，反震的力道讓她四肢痠麻，只得停了下來。

　　而穿著裝甲的白熙安還是未曾回應。

　　氣喘吁吁的陸安琪，喘著氣，休息了一下，才看到裝甲上有個「民眾緊急求救鈕」的紅色按鍵。喘氣的陸安琪用力按下按鍵，敞開喉嚨大喊：「喂，破警察，我要問妳事情，剛才預言到底怎麼回事？」

　　「破警察？」白熙安的回覆有些顫音。

　　這年頭，警察素質那麼差的嗎？隨便罵一句就哭啊？陸安琪看著白熙安哭看到不耐煩了。

　　但陸安琪錯了。

　　白熙安穿著裝甲，肩膀仍一聳一聳的。但是，白熙安解除霧化並放下玻璃時，其表情不如陸安琪預期。

　　不是哭泣、不是悲傷、不是愧疚、不是痛苦。

　　而是喜悅。

　　白熙安臉上帶著誇張的笑容，酒窩深深凹陷。

　　啜泣聲怎麼回事？陸安琪疑惑了一下，但看到白熙安笑到哭，就明白剛才那麼久的啜泣聲都是狂笑後的產物。

　　眼角淚痕與嘴角笑意形成對比，相當違和。

　　白熙安試圖開口回覆，卻每每被自己的笑聲打斷，聽起來上氣不接下氣的。「喔，基點就是……噗哈哈哈哈……基點……噗哈哈哈哈哈……」

　　哪怕跟神巫沒什麼情感關係，也不該那麼幸災樂禍吧？陸安琪開始懷疑這個剛才救了自己的女警察是個大爛人。

　　「哈哈哈……G…基點，抱歉我想歪了。」白熙安勉力收住了笑聲，但嘴角瘋狂抖動著，講話也一直有顫音。「基點可以想成是時空原點，喔，就是像宇宙大爆炸有人說是從某個點爆發開來一樣的，噗。」 

　　笑點太低了吧？陸安琪如此想著，並繼續說：「基點我明白了，那我怎麼會感覺到有咒誓？」

　　「剛才神巫跟我們的約定就是咒誓了。」

　　「啊？」

　　「就是神巫講的約定。」

　　「啊？」

　　「就是那個啊。」白熙安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但沒有責備，只有憋不住的笑意，「妳這山羌很搞笑欸，怎麼會……噗哈哈哈哈。」

　　陸安琪本來就惱火了，現在更是狂怒了。

　　但很可惜，量級差距太大了，嬌小的山羌對比巨大的裝甲絕對打不過。陸安琪竭力保持平穩的語氣，說：「抱，歉，我不知道，還是白小姐妳再說一次？之前在咖啡廳我也是莫名其妙就被下了咒誓，講了也沒人處理。妳說啊？該怎麼辦？」

 　　「噗哈哈哈哈，不知道哈哈哈。」

 　　「妳笑屁啊！妳警察碰到民眾報案也這樣啊？」陸安琪開嗆。

　　這一嗆，白熙安似乎才有些不好意思，勉力收住笑容，不過嘴角明顯地抖動。白熙安擦擦自己大笑的眼淚後，竭力平靜，說：「抱歉了陸小姐，只是神巫的誓約，有點老套，讓我想到我小時候寫的俗套小說，不是在笑妳。」

　　陸安琪質疑，「不是在笑我？少來！剛才妳明明就笑了。」

 　　「真的不好意思啦，噗！」白熙安破功，噴了一口氣，後來只好憋氣忍笑，深呼吸吐氣了幾回才停住失控的笑聲。她看著陸安琪的眼睛，認真回覆，「剛才神巫的契約是說，我們找出基點後，就可以改變世界線。她會收取改變世界線的獎勵。」

 　　「什麼獎勵？」陸安琪皺著眉頭。這有講跟沒講還不都一樣？

 　　「改變世界線會有獎勵，時空法師的第一課就教這個欸。」白熙安很理所當然地回應，彷彿這是什麼是生物就得知道的普遍級基礎知識。

 　　「還真抱歉喔，我不是時空法師，聽妳講才知道。」陸安琪沒好氣地說，「是什麼獎勵？」

 　　白熙安驚呼，「妳真的不知道喔？」

 幹！山羌不發威，當老娘是鵪鶉啊？

　　陸安琪怒火衝衝，一蹄揍向白熙安白淨的臉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