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遙瞇著眼睛,想看清是發生了什麼事。
前面是一片又一片的黃沙飛起。
她一手把掀起的馬車門簾壓在門板上,整個身子已經有半個在車廂外面。
時間已經是下午時分,昏黃的落日餘輝從峽谷的縫細裡照了進來,像一面血色的輕紗罩在這狹長的小小世界裡。
沐遙看了一下四周,他們現在正處在一個絕佳的伏擊地點,兩座高聳入雲的山峰正把車隊夾在正中間,兩側大概只有十幾公尺寬,整個隊伍被拉長成了一字長蛇,前後綿延一百公尺有餘。
這次的任務是要保護玉家的商隊從西域回到中原,身為女性的她理所當然的在馬車裡貼身照顧女眷,看起來只是再簡單不過的押鏢任務,但事情絕對不是像看起來的那麼單純,不然他們也不會特地花了大把的錢找了傅家來幫忙。
「遙師妹,看來前面是遇到了一點狀況,我可能要去看看了。」
騎著棕馬來到她身邊的是一個青年男子,有著高大的身材和曜黑的皮膚,那帶點憨厚的純僕笑容似乎說明了他的出身並不顯赫。
「萬師兄,我也一起去吧。」
「別、別。」一緊張起來,萬一全的口吃又出現了。「我答應沐師姐要保、保護妳,而且妳是外家弟子,不用冒這麼大的危險的。」
沐遙看了一眼他別在腰際、像徵內家弟子的玉佩,心裡頗不是滋味,她口裡輕輕嘖了一下,臉上的表情馬上轉為甜死人的笑容。
「萬師兄,我會保護好我自己,這件事你就不要告訴姐姐她,好嗎?我保證我只是站在一邊遠遠的看,不會有事的。」
她撒嬌的聲音一出現,萬一全整個臉漲紅了起來,她早就知道,這招是屢試不爽。
「那、那好吧,妳絕對、絕對不能跑到前面去了。」
他話音剛落,她已經跳到他的馬上,當她把酥胸靠到那寬厚的背上時,男子像是被點了穴一樣一動不動,直到她又在他的腰上捏了一把,才揚著馬鞭向前移動。
沐遙知道她並不討厭他,萬一全是個單純的男人,出身貧寒,父母將他送入傅家後,一路從門吏、外家弟子,到前不久終於成為內家弟子。他並沒有很出色的天份,與常人無異的他是靠著驚人的毅力和努力才走到這裡。
雖然入手處的手感全身結實的肌肉,但她知道他沒有太高強的武功,傅家欣賞他的也不是他的功夫,而且他忠誠始終如一的耿直性格。
然而,對他的感覺也就僅止於此了。
姐姐似乎總是有意無意的要搓合他們兩人,如果不是如此,她大概也對這樣一個平凡無奇的人不感興趣吧。
「遙師妹,我們差不多到了。師兄他們都在那裡,我不能再往前了。」
「這是……」
沐遙下馬,映入眼簾的是一面顯得有些殘破的大旗,她瞇著眼,斜射的夕陽讓她眨了眨眼,然後隨著微風它正徐徐展開它的身份。
旗上無字,有的只有一彎上弦月和一朵花盤旋其上,一黑一白,交錯在一起,就像一幅詭異的陰陽圖。
「黑月白花……映月樓!」
萬一全叫了出來,臉上的表情本來還洋溢著幸福,此時此刻已經是滿滿的恨意,甚至是有一絲絲不可察覺的害怕。
三年前,萬一全曾回到家鄉一趟見過他的父母,那天也是沐遙第一次看到這個男子,當時的她對他沒有太多的印象,只覺得又是一個對傅家愚忠的傢伙,而他當然也沒有看到她。
「裘四海,那個傢伙也在這裡嗎?」
這個男人生氣時,像是個男人了。
「萬師兄,映月樓的爪牙眾多,裘四海也不一定會出現……」
她話還沒有說完,萬一全已經離開,她只能嘆了口氣,畢竟裘四海與他有殺父、殺母之仇,平常的血性男兒又怎麼能忍。
沐遙知道她遇上她最不想要的場面了,但一直以來這都是遲早會發生的事,傅家自許是武林四盟之首,正派中的正派,與映月樓這樣風頭正勁的邪派,怎麼可能不發生衝突呢。
她心中一動,腳步輕盈的來到一旁的一個大石頭後方,只探出一點頭來,看著峽谷盡頭處的人影。
映月樓既然在這裡放下了這桿旗,毫無疑問的意味著,他們要劫這次的貨了,這也是他們之所以惡名昭彰。但沐遙讓感到疑惑的是,一般而言,除非必要,映月樓是會避免和武林四盟直接衝突的,而會轉向一般的鏢局押的貨出手。
這麼正大光明的對傅家進行挑釁,圖的到底是什麼?
前方的視野越來越不清通楚了,峽谷之中風煙燎繞。
灰霧已經漸漸將整個空間佔據,也不知道是因為這裡特殊的地形還是因為恰巧天氣就是這麼差,沐遙一向自恃自己有著不錯的視力,但此時此刻的能見度還是不斷下降,前方出谷之路已經完全看不見了。
沐遙知道,映月樓要出手了。
「所有人退後,回到馬車旁,就近找尋遮避物!」
在場為首的當然是大師兄傅承英,他反應也是極為快速,一看情況不對勁,馬上做出了決策應對。
他的內力相當雄厚,雖然感覺是只是不大不小的提醒,但那低沉的噪音就像在你耳邊說話一樣,穩重而確實。
「快!」
當下的傅家眾人馬上四散開來,但還是太晚了。
峽谷的兩邊就這麼憑空出現了漫天的箭雨。
「啊!」
本來就是不見天日的場景,如今加上這四面響箭,沐遙只覺大事不妙,幸好她本來就靠在一塊足有三米的大石頭邊,雖然偶而還是有箭矢飛過來,但她已經足以應付。
但其他人可就沒有這麼好運了,既使這裡並非完全一馬平川無遮避物的空曠地帶,但箭雨的密集度驚人的高,而且是從四面八方的各個角度而來,尤其是第一輪的飛箭過來時,還有大半的人都沒就定位,死傷十分慘重。
「趴下!趴下!」
傅承英的聲音依然在場中指揮著,這次已沒有了之前的從容之色,為了掩護眾人離開的他,甚至中了一箭。
沐遙用劍叮叮噹噹地擋開好幾根流矢,僅僅只是看了周圍幾眼,她就知道這次傅家的犧牲太大了,幾輪的箭雨下來,怕是有六、七成的人員傷亡了,尤其是普通的外家弟子和玉家自己的護衛,幾乎是九成以上的恐怖陣亡數字。
片刻後,在數不清幾輪的箭雨後,終於是停歇了。
四周的空氣中滿佈著血腥之味,男人與女人的哀號之聲此起彼落,她不是沒見過比這個更殘酷的場面,但在傅家這一年多平靜的日子裡,她發現自己原來幾乎快忘了這是怎樣的感覺。
她曾經以為那種生活會離自己遠去,但到頭來,它還是找上了她。
映月樓的進攻才正要展開,她很清楚這點。
「所有人,慢慢向我這邊靠,咳、咳……賈儀、杜芳,算算我們還有多少人。」
傅承英受傷了,他的聲音沒有原來的雄厚了,空洞而淒涼,顯然這次的挫敗對他來說不僅僅只是生理上的,更是心理上的。
敵人早就已經精心策劃了這次的伏擊,但他卻渾然未知,一路上有說有笑,一步步的走進這個陷阱裡。
但這不是他的錯,是所有人的,包括沐遙都不曾猜到映月樓膽敢這麼囂張的撕開兩邊之間還尚存不多的遮羞布,因為這將意味著全面的開戰,不再是私底下的較量。
四盟將全力動員,將映月樓的存在壓成齏粉!
「四十八人……我們兄弟姐妹加上玉家的超過百人,如今就只剩下這麼幾個了嗎?」
「大師兄,你別太責怪自己了,奸賊這個計劃怕是已經想了許久,地點和時間都極為精妙,就算是門主過來,也保不住更多的人了。」
清脆女聲的主人是杜芳,平時清麗可人的她,此刻也是滿臉的血汙。
「然後,我、我卻一點也沒發現。」
「從西域出發時的那一點小意外,到路上發生了一些看似無關緊要的插曲,都是他們設計好的,目的就是為了拖延我們的時間,讓玉家為了趕付交期最後決定走上這條小道,這整個狀況都是按映月樓想好的。」
「只怕就是如是。」傅承英沉吟許久。「他們可以計劃,但實際執行的人不會是他們,他們沒有這麼神通廣大。」
他抬頭看了四周,面目猙獰地說:「我們裡面,有人在幫他們。」
奸細!
所有人的心中都響起了那個傅承英沒說出來的詞,也都驚恐地看著彼此。
傅家在選人進來時,都是經過非常詳盡的身家調查,從門吏、外家弟子、內家弟子一層層的模式,為了就是怕這種情況,一顆老鼠屎壞了一鍋粥。然而,這次的任務出行要求的人員眾多,還有玉家的人,卻也是無可奈何。
「可惜的是,我沒辦法親手將那個人揪出來,手刃這個叛徒!」
傅承英說得咬牙切齒,眾人聽了也是心中一顫。
「他們要來了。」
賈儀喃喃的說著,在遠方,很遠很遠的地方傳來了細微的響聲。
天色在此時又做了更換,濃霧開始慢慢的消去,夕陽也只剩下殘存的一點微光,但能見度好了很多。
谷口處的聲音已經變得越來越明顯,那是幾十匹馬的奔跑聲,而隨著聲音,在場的傅家眾人臉上的表情也是越來越凝重。
也許今天,一個人都走不出這個名不見經傳的峽谷。
沐遙躲在石頭後已經許久,她的臉上神色不停的變換著,腦中的思想雜亂無章,她的直覺和經驗都告訴她,這裡早就是個死地,一年多前的她可能已經逃之夭夭了,但現在她不知道自己該怎麼做了。
她猶豫著,她雖然來傅家一段不短的時間了,但一直以來都覺得自己沒有融入這個家門裡。她會來到這裡,只是因為她的姐姐,沐楷雯,現任門主夫人,姐姐告訴她,她不能再用那種邪門歪道的方式生活了,而且自己也知道,不是嗎?
那天她親口發了毒誓,她會與那群人斷的乾乾淨淨,堂堂正正的做人,不是嗎?
如果在這裡逃走了,回到傅家,又要怎麼跟姐姐交待呢?說他們念舊情,饒了自己一命嗎?
不,我不能再這麼做了……
想到這裡,她起身就要走出岩石。
「咳、咳。」
有個男人就半臥在大石頭的另一邊,右肩和左大腿上都插著箭矢,大量的鮮血流了出來。
「趙無愧!你、你受傷了?天啊,好嚴重。」
趙無愧慢慢抬起頭來,凌亂的黑髮蓋住了他一半的面容,俊秀的臉蛋毫無血色,顯然失血過多,然而他卻硬是擠出了一點笑容。
「遙師妹,是妳啊,太好了,帶我去大師兄那邊,我的這條腿廢了,怕是過不去了。」
「你說什麼傻話,你這個身體……敵人還沒過來你就要先死了。」
沐遙沒聽他胡說,當機立斷就蹲下幫他處理傷口,至少要先把血止住。
「死了……就死了吧,師兄他們沒回去,我們也交待不了……」
「你先住口,別動,傷口會裂更大的。」
「能和師兄、師姐,還有……遙師妹你死在一起,也不錯……」
「我可不想死,你要死自己死。」
「呵……呵,遙師妹,我也是開玩笑的,趁敵人還沒合圍,妳快走吧。」
眼前男人的聲音越來越虛弱了,但奇怪的是,沐遙有種安心的感覺。趙無愧在一代弟子裡並不算出特別出色的,雖然有著不錯的武藝水平,在每年四盟會武裡,從來沒有排在前十過 ,加上他本身言行頗為低調,傅家並不怎麼看重他。
如果要說他讓人注意的點,大概就是其出色的容貌和總是樂觀的表情,似乎世間一切什麼事都不值得去傷心流淚。
「大師兄還在呢,他也許有辦法。」
她隨口回應著,熟練的包紮住傷口,在那邊刀口舔血的日子裡,她早就對這種事麻木了。慶幸的是,他並沒有致命傷,只是流血過多,止住了就沒事。
她擦了擦汗,再抬起頭來時,發現趙無愧似無已經昏過去了,眼睛閉著,一動也不動。
等她再把頭轉回傅承英那邊時,映月樓的人已經到了,幾十匹馬停在一旁,人也沒有下來,只是將他們團團圍了起來。
她再看了趙無愧一眼,不知道為什麼有種鬆了口氣的感覺。
也許今天不會死。
他們之中為首的幾人縱馬而出,沐遙定睛看了一眼,瞳孔在一瞬間就縮到了最小。
竟然來了三個首尊。
「傅老弟,別來無恙啊。」
騎在最前面的第一人帶著輕鬆的笑容,長得並不難看,但眉目之中有種很深的陰沉之色,大概也只有常年陰沉著臉的傢伙才會有這種氣質。他後面還有騎著馬的一男一女,男的高大壯碩,光著頭,是他的弟弟,名叫歐陽無義,女的長相清秀,幾乎沒施胭粉,但臉上面無表情,十分冷酷。
「歐陽無情!」
傅承英的整個臉都漲紅起來,手也已經按在了劍柄之上。
「傅老弟,一上來就要打架啊,你也不想想,你們就剩沒幾個人了,你難道想把傅家的這代人都拼光了?」
歐陽無情跳下馬,得意之色溢於言表。
「哼,歐陽無情,你們如此精心計劃是到底為了什麼?」
歐陽無情冷笑了起來,聲音讓人不寒而栗。
「為了什麼?好像這句話應該是我問你們吧。」他話峰一轉。「動用了上百人來運這趟鏢,還有你、賈儀、杜芳,傅家來了真不少人,可見的這東西,奇貨可居啊。」
他銳力的目光直直地瞪著傅承英,傳承英整張臉氣得通紅,不善說謊的他,此時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這時,一個長相和藹、身材矮小的老頭走了出來,衣著卻不奢華但卻剪裁得宜,簡單的裝飾盡顯大家之氣。
「映月樓的各位、歐陽兄弟、莫姑娘,小的叫崔茂才,是這次的委託人,不知道能不能說上兩句。」
「哦,是崔大掌櫃啊,久仰久仰。」嘴裡雖說著久仰,但歐陽無情僅用斜眼看著人的態度已經說明他的想法。
「有什麼意見都說出來大家聽聽。」玉家在北方是毫無疑問首屈一指的商家,據說其家產甚至頂得上大宋一年的歲入,而崔茂才更是玉家裡鼎鼎大名的大掌櫃。
而且她還記得,在映月樓這幾年迅速崛起後,玉家可沒少對這個惡名昭彰的組織繳上過路費。
今天的行動實在太多不尋常之處了,公然挑釁招惹四盟,現在看來更是打算磨刀霍霍要對玉家這頭肥羊開宰了。
映月樓做為江湖突然新竄起的勢力,幾年內就立下了腳根,有了自己的地盤,靠的絕對不是只是一昧的血腥狠勁。
空氣之中傳來一股淡的幾乎能人讓忽略的香味,這味道會讓人很輕易就認為是女人的胭脂味,但沐遙馬上就從腰間的水袋倒出點水來在手巾上,摀住自己的鼻子。
但就算僅僅只是吸入了一小口,她都能感覺身上的力量去了三分,毫無疑問是那個姓莫的女人出手了。
「唉……」
聲音是從她正後方傳來的,距離近得幾乎已經是站在她身後,她下意識從腰間拔出匕首刺了過去,速度快如閃電。
他身後的男人卻像是就知道了一樣,在她的出手路徑上等她,食指輕輕在她的手腕上一彈,那疼痛的感覺已經讓她再也握不住匕首。
「遙兒,如今你已是名門正派的弟子,出手依然如此狠辣。」
老者輕輕搖著頭,那蒼桑的聲音聽不出半點喜樂,而是充滿了對自己心愛弟子的不捨。
「先生,您也來了。」
在看清灰白顏色下那熟悉的面孔後,沐遙幾乎一瞬間就跪下了。
「我不該來嗎?」
蕭聲那低沉的嗓音曾在一段很常的時間內都代表著她的生命中的一切,他說向東,她就向東,他下一秒說往西,那她也會毫無猶疑的往西,他也是第一個改變她人生軌跡的人。
「不,先生。」她誠惶誠恐地抬起頭看著他,花白的頭髮上是銀灰的束冠,長髯及胸,身材修長削瘦,銀黑的長袍將整個人包覆著,莊嚴而神祕。
「映月樓辦事,自然是先生一手操辦,但……」
沐遙看著蕭聲無悲無喜的面容,想說的話卻如梗在喉。
「說說。」
「映月樓出沒在江湖以來,卻一直都被正派人士視為旁門左道,但卻也未曾做過一件讓整個武林共同唾棄之事,如今先生決意如此行事……」
她一字一句地說:「就不怕倒行逆施,與整個江湖為敵嗎?」
「哈哈哈。」蕭聲一笑三聲,道:「好好好,遙兒,好一句倒行逆施,這句話倒是有幾份四盟的氣色。」
「遙兒在先生身邊受教以來,從未見過先生下過如此錯的一著。」
「遙兒啊,有時在當下看來錯的一著,在真正宏觀大局來說,就未必是一招臭棋。」
「還請先生教我。」
蕭聲沒有說話,只是用手上的那把扇往場中央一指。
「啊!」
很快的,女子的尖叫聲從一旁傳過來,沐遙聽得出那是杜芳師姐的聲音。
莫言的忘憂涎一下後,對些殊不知情的傅家眾人是完全沒有抵抗能力,兵器被拿走,如同一條條待宰的豬停留在場上。
「傅承英,就別再跟我裝了,青葉書到底在哪?」
歐陽無情臉上的表情已經顯得不耐煩,一拳又一拳的打在大師兄的臉上。
「我,我不知道那是什麼……」
傅承英跪在地上,他的臉早看不出來是平日那剛毅而充滿男子氣概的面容,血肉模糊的樣子幾乎就說不出話來,一口口的血沫不停流出。
「喏。」
一顆人頭就這麼滾到他的面前,雙目瞪得老大,鮮血從眼裡流出,甚為駭人,正是剛剛打算談判的崔茂才。
「看見了嗎?傅老弟,你的委託人掛啦,沒有必要為一個死人保守祕密,賺錢是很重要,但小命更是重要,你說是吧?」
歐陽無情蹲下身戲虐般的笑著,卻冷不防的被傅承英吐了口口水。
「歐陽無情,要殺便殺,別拿你那些肖小敗類的想法來……啊!」
他的刀在傅承英的身體裡轉了一圈,血液如噴泉般湧出,同時伴隨著那尖銳的笑聲。
沐遙閉上眼,不忍再看下去,杜芳的哭泣聲已說明一切,傅家當代首席弟子、天一堂堂主、當代掌門之弟已客死異鄉。
她心中沒有多少波動,這一年來傅家從未真正接納她,傅承英是她姐夫的弟弟,對她也沒好臉色過。
「青葉書,就是映月樓這次的目的嗎?」
她看著花白老人的身影,而他只是看著遠方,那漆黑的雙目讓人無法看透。
「相傳三百年以前,大唐盛世之時,有個深山隱居的高士,精通陰陽五行,通曉天文地理,此人也甚了解醫道,後來這位高士延著絲路去了趟西域,學會了西方人的醫術。從西方回來之後,他將當時的所見所學寫成了好幾本書,其中記載著醫學的就是這本青葉書。」
蕭聲說著說著,笑了笑:「據說此人活了二百餘年,也因此有許多人將此當成長生不老之作,當然,也有更多的人對此嗤之以鼻。」
「先生竟然會相信如此無稽之談嗎?」
他看了她一眼,笑道:「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沐遙更加疑惑了,她從未見過這個有著江湖第一智者之名的人會說出這種怪力亂神之言,難道他今天的心情竟好到讓他開起玩笑。
她雙眸眨也不眨盯著他,她想知道答案,她想知道這一切發生的原因,傅家不該因此流了那麼多的血。
終於,良久過後,場上那一件件慘絕人寰的事也漸漸停歇,他才慢慢開口。
「遙兒,妳走了之後,發生了很多事,很多事情已經不是妳想像的那樣。」
「公子的傷一直不見好轉,甚至這幾個月,我也見不到他幾次。當時與四盟掌門的那次交手,並不只是表面看上去的那麼簡單。」
「公子他……竟然是受了這麼重的傷嗎?」她口中喃喃自語。
「有些事情我並不想讓妳知道,但傅家的人早在幾年前就已將映月樓視為眼中釘,他們並不全然像妳以為的那麼光明磊落。」
蕭聲用他那份獨特的低沉嗓音述說著,話音裡有著七分蕭索,三分無奈。
青葉書之事,只是借題發揮,事實是,映月樓與傅家早就幾年前就是不死不休之局。既然事情早已無法挽回,蕭聲也不打算在此多做努力,而是用一種更為激烈的方式撕開了這層假面具。
那這份蕭索之意,又是為了什麼呢?
沐遙沉吟著,抬眸,她看見老人花白的頭髮顯得落莫,那總是銳利如鷹隼般的目光變得和藹,就像是她當年剛被他介紹進入映月樓之時的表情。
「先生……」
「為師在來之前,去見了公子一面,公子他對這次的計劃沒有絲毫過問,他只問了我,能帶妳回來嗎?」
「我……」
她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她早應該想到的,不是嗎?自從入了傅家後,她盡可能的拒絕了所有的外出任務,斷絕了所有與映月樓的聯繫,不就是為了忘了這兩個將他們的名字深深烙印在她身體裡的男人。
「罷了、罷了,雛鳥已長,理當離巢,為師不該再替妳的未來做決定。」
「先生……遙兒對不起你的教養之恩,也對不起公子的知遇之情。」
她跪在地上,對著蕭聲重重的磕了三個響頭,這一拜,也許就意味著永別。
她很想念在映月樓的一切,但那天在白雲軒裡,她早已經下定了決心。是時候改變了,我不是天生就是個壞女人,趁著手上還沒染上無辜百姓的鮮血,洗新革面。
姐姐不顧一切的拯救了我,這是我欠她的,我必須為了自己的人生負責。
「起身吧,遙兒,妳並不欠任何人什麼,妳選擇了一條自己的道路,為師也替妳感到高興,然後,由白入黑易,由黑復白難,希望將來,妳當不悔今日之言。」
沐遙微微一躬,說:「謝謝先生教誨,遙兒銘記於心。」
蕭聲突然看了地上的男子一眼,問道:「此人也是傅家弟子?」
「是,先生,他是內家弟子之一,方才亂箭齊發之時,他剛好也躲到這裡,雖然傷重,但並不致死。」
「剛好嗎?」他摸了摸自己銀白的長鬚,有點意味深長的道:「很多時候,運氣也是種實力。」
「您說得是。」
沐遙點了點頭,感覺自己臉頰有點微微熱了,蕭聲銳利的目光總像是能看穿隱藏於內心的祕密。
「不知為什麼,為師突然想起了十六年前那晚。只是那時妳懇求我收妳為徒,以報滅門之仇,如今大仇未報,今日妳卻要離開了。」
「……」沐遙低下頭,咬著銀牙不作聲。
蕭聲一甩袍子,身形已如燕形般飛去。
「遙兒,自己好自為之。」
他離去時的聲音還言猶在耳,但任憑她怎麼捕捉他的身影,卻再也見不到了。
場中的一聲長哨之聲響起,沐遙知道映月樓已完成任務準備離去,她人走出大石頭的陰影處,看著他們一個個上馬遠去,頓時又是煙塵滿天。
她還看見了歐陽無情、歐陽無義兩兄弟正盯著她,歐陽無情嘴上陰冷地笑著,歐陽無義還是面無表情,只用那敵意濃厚的目光看著她。直到莫言經過時,對他們說了幾句,他們才不甘心的上馬離開。
場上不知何時,開始燃起熊熊大火,大火吞噬了死者的屍體,更吞沒了空間裡的生氣。
當夕陽的最後一絲亮光也在天際線下時,一切歸於平靜。
沐遙深吸了一口氣。
一百多號人,如今就只剩下兩人了嗎?
她想著怎麼向傅家交待發生了什麼事,姐姐又會怎麼想呢?她會不會覺得是我又和映月樓走到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