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火車靠站時,天還沒亮,灰藍藍的透著森然的寒氣,幾盞聊勝於無的燈在風裡搖晃。等人的、接人的、離開的、歸來的,摻和著火車冒出的白煙沸沸揚揚煮成一鍋熱粥。
貴伯早早帶了人等在月台。車還沒停妥,貴伯已經急得像鍋裡沸騰的泡泡,伸頸墊腳四處張望著,一瞥見我,立刻迎上前來。
「少爺,路上辛苦了。」他朝身後的瘦高個兒揚揚手,「趕緊替少爺提行李。」
小夥子跑過來哈腰鞠躬,眼睛卻不敢看我,伸手接過皮箱,回身小跑步往站外去。
「誰啊?新來的?」
「葉子,老太太新買來的小子。」
「啥年頭了?不怕他三五天就跑啦?」
「也不知怎地,這小子特別投老太太的緣。鄰省鬧大水淹了幾個縣,他一家老小逃到這裡。家裡的大人全病倒了,下面還有三四個小的等著吃飯。他到咱們糧棧找活兒幹,工頭就留他下來揹糧。前不久他娘病死,老太太不知從哪兒聽見這事,替他娘辦了後事,又替他爹請大夫,還給一筆錢讓他們回老家營生去。」貴伯一口氣將那小子的身世背景做了交待。
「喲!老太太動了菩薩心腸啦?」
貴伯陪著亁笑幾聲。葉子遠遠等在人力車旁,傻笑咧咧的看著我們。
「幾歲啦?」我問貴伯。
「十五。」
「才十五?沒事長這麼高的個兒?」
「個兒雖高,卻長得纖細。老太太說呀,這麼秀氣的孩子,怎好在糧棧裡當粗工使呢?就給叫到家裡來了。」
「看來他嘴甜,會討老太太歡心。」
「他是個悶葫蘆,嘴吧不甜,笑起來倒是挺甜的。」
那小子笑得燦爛,逗得貴伯老臉上的皺紋層層疊疊全擠在一處。我仔細打量,果真把大雪的節氣融化成三月陽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