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不方便用眼睛看,我用CapCut做了一個錄音版,可點這裏,用TikTok聽
烏來娃娃谷,有一處冒著煙的熱水,小嬰兒「哇」的一聲,父親走出木屋,把產婆交給他的一包東西拋入河谷,嬰兒哭的更大聲,外婆問:「你拿去的胞衣(胎盤)埋好了嗎?」父親不明就理的答道:「丟河裏了」,外婆大叫:「怪不得小娃兒,要大哭了,河水那麽湍急,我不是告訴你要拿去屋後埋起來嗎?」小女嬰比一般小嬰皃長,外婆叫女婿拿尺來量,一量之下竟是二尺,還真少有,這天鞭炮聲響個不停,因爲1954/5/20正值總統第一次連任,就取名-任任以示慶賀。
諺語說,一切河流交會之處都是神聖的。
興寧縣水口村是寧江和梅江的交會口,河東堂呂家經營酒餅生意,父親也會釀酒,喜歡他釀的烏梅酒,的酒量不錯就是父親訓練的。水口自古以來有鹽市,商業發達,不遠的新墟市是附近最大市集,父親的外祖父是個舉人,祖母自幼聰明靈巧,擅長製作鋁、竹器具,讓父親拿到市場去賣,祖母常叮囑父親,如果收市還賣不完也要捨本賣出,因為來回運送不如多做一些。祖母也曾告訴幼年父親,洗碗要用手摸過檢查,所以當我洗碗閉上眼睛觸摸時,感覺自己更接近父親了。
2004那年我剛退休,外子郎雄調到大陸工作,帶著公公婆婆返鄉,後來又帶母親返回廣東省興寧縣水口村,繼紅是父親在江西教書時以五斗米換來的小男孩,早年過世的大叔漢祥叔無後,所以繼承大叔漢祥的香火,取名繼紅,繼紅大哥沒有呂家的基因,也不是至親,但是我永遠記得他,最後一次離開他的時候,得知他身體患有疾病,到現在為止一直都很擔心他,想透過堂哥再跟他聯繫,讓他知道我這個堂妹也是非常感恩他的,因為奶奶年邁衰老的時候是繼紅堂哥夫妻陪著的,很羨慕他有這個機會與祖母相處,真希望有機會再多問問他有關奶奶的懿德美行。
父親名諱漢蘭,1924年出生廣東省興寧縣,21歲時加入了海軍,隨著國民黨政府到台灣,來台不久,父親退役。父親跑遠洋商船,每回基隆港上岸,即赴父親堂哥漢英家裡,堂哥有七個孩子,父親帶去的營養品,對他們很有幫助,父親也可享受短暫的家庭溫暖。那時父親大哥漢松在高雄那瑪夏鄉民權國小擔任校長,他勸父親要留在岸上建立家庭,於是介紹伯母表妹相識,29歲時與昭妹結婚,隔年到烏來變電所擔任電力公司的技工,住在烏來娃娃谷製材廠附近。
民國四十七年到五十二年間(1958-1963),父親因參與谷關發電廠的開發工作,居住谷關單身宿舍長達三年。在谷關發電廠,上司器重,帶著外籍工程師巡視各地發電廠,留有多禎照片。母親帶著兩個孩子賃屋於白冷,第二個孩子慶中兩歲時,舉家遷居谷關服務站日本宿舍。宿舍旁邊有個專門招待外籍人士的招待所,那廚房窗邊放有廚師裁掉的吐司邊,饞嘴的小孩總視為珍饈,像小鳥一樣就地吃起來。
宿舍溫泉池大人可以坐著泡到肩頭,小孩在裡面學悶氣,偶爾父親會帶我們到河邊游泳,廢棄輪胎的內胎當成泳圈,愉快的回憶常讓我至今度假總想回谷關。陸續三個妹妹出生,家計日益艱辛,父親常用大水壺煮開水沖奶粉,讓孩子們每人睡前喝500cc,希望五個孩子可以長得高壯。
搬到谷關宿舍時我四歲,谷關每逢雨季會有很多漂流木,父親撿拾製作傢俱,我坐在木頭的另一端壓著,避免父親鋸木時木材晃動,父女倆不時相視會心而笑,那是一段甜蜜回憶;遺憾的是,這也是所擁有的短暫父愛!
慢慢長大,在教了六年小學之後,到高雄師範學院工業教育系進修,木工、電機、電腦、生活科技,都能上手,這或許是與父親一脈相承,父女冥冥中的相親相近吧。
父親每天派給我的任務就是幫忙整理書桌、書房,我總是和弟弟妹妹在榻榻米上玩到忘了時間,每當父親推開院子大門的時候,我預料父親會脫下鞋子,上書房榻榻米和母親說話,生性機靈的我,一兩分鐘之內和弟妹一起收拾好絕對沒問題。我小學念的是博愛國小分校(後來改為谷關國小),每學期初,需要到博愛本校去參加開學典禮,松鶴村的博愛國小有福利社,有一次,用前一天在父親書桌上撿到的零錢買了一點冰糖,結果尚未吃完的冰糖放在書包裡,招來老鼠把新書包咬了一個洞,從此聞鼠色變,避之唯恐不及,但我從未對父母坦承這老鼠的事件。
父親學的是電工,他會趁晚上大家睡著之後,修理鄰居的收音機,修好了東西的成就感伴我終身,堪稱是修理高手。父親夜裡常全副武裝去學校後山抓蛇,清晨煮一鍋蛇湯給小孩當早餐,蛇膽是母親的專屬,母親配著黑糖一起吞下肚,所以母親眼睛到老年都還可以穿針線;同時,蛇肉對皮膚也很好,所以五個孩子皮膚很少長瘡。
在谷關博愛國小就讀時,同學大多數是原住民,外衣是美國人捐的,有女同學裙底卻沒有穿內褲,頑皮男生喜歡掀她們裙子作樂,我不認同這種行為,我安慰同學,還曾跟一位同學交換她萾子㫁了的灰色鉛筆盒,用膠布黏上,自認取用鉛筆方便,建立了感情,有一次還跟著同學一起回他們的家,博愛村戶戶家徒四壁,全村都出外耕種或打獵去了。
爸爸過世之後我們也領過這種美國人捐贈的衣服,上面的鈕扣是水晶玻璃做的,夕陽下會透射出一道彩虹,彷彿見到老同學,想起原住民對彩虹橋有一種嚮往,直到現在看到彩虹總是懷念起他們。
父親罹患肝癌,1961年在台大醫院治療了一段時間,母親在谷關照顧小孩,也沒辦法去看他。轉到豐原,豐原的中醫生看已無望就對母親說:「帶妳先生回家療養吧!」父親借居在母親滿元表兄果園,躺在工具室臨時搭的床已經有一陣子了,病情未見起色,看著照顧他的表弟金章,說道:「昭妹一個照顧不來這麼多孩子,你要多幫忙。」他又對著母親說:「小孩子都要繼續唸書,我希望他們將來至少要有二專的學歷。」母親泣不成聲的答應了,因為他們知道學歷、證照的重要,當初父親就是靠著廣東省興寧高工的畢業證書,才找到電力公司的工作,得以養家。
雖然父親不在身邊,已經超過半世,可是每當我閱讀他遺留下來的書冊,使用他手做的書桌、餐桌,聽聞他年輕時的行誼閱歷,感覺父親的手澤仍有餘溫,影像依然清晰,父親始終不曾離開,父親一直在身邊,父親一直留在心裡、夢裡。
小學期間我成績不錯,獎狀貼滿了店裡的兩面牆,伴著父親帶著一絲微笑的遺照。小店除了裁縫桌就是一張父親自製的餐桌兼書桌,時時鄉民來看我家今天的菜色。母親當裁縫養家,非常忙碌,每天清晨,都會有肉販在田中村三叉路口擺攤,借用母親門口空地賣豬肉,母親總會請肉販切半斤豬肉絞成碎肉,好做滷肉用。先放點醬油炒,再加很多水,煮成一大碗的滷肉。每一次餐桌上五個小孩子,總是把肉都吃完了,只剩下滷肉汁,留給趕製衣服來不及吃飯的母親,母親也不以為意,就著剩下的肉汁吃完一碗飯,只要我們幾個孩子快快長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