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不理解女人為什麼總是出門前要磨菇那麼久。 他心想,不過就是出門吃頓飯而已不是嗎?怎麼搞成打扮比吃飯還要重要?
女人不理解男人為什麼一隻手機,一雙脫鞋就可以輕鬆上大街?皮包裡怎麼可以沒有讓自己感到安全的那些小物事。一包面紙,一本輕小說,好多張悠遊卡,隨身修容組。
男人說,你婆婆媽媽,做事不乾不脆。
女人說,你就是太有男子氣概。你都不懂我在想什麼!
好不容易,他們準備開車出發,車子卻拋錨,天冷發不動。
這是一個必須赴的約,他們最後叫了計程車。
那司機勇伯早就看慣了這種場面。身為司機,他知道自己最好安分守己,不要多問,哪怕後座乘客發出很奇怪的聲音,也不要回頭看。
不過他就是控制不了自己。
前幾個月小陳才因管太多,被乘客隨身亮出刀片恐嚇。雖然保住了小命,皮座椅卻被割了好多處深深的傷口。車行叫小陳自己吞下來,都是時機很差的年代了,沒什麼人要坐車了,最好不要再鬧出什麼關於運將不好的社會新聞,哪怕根本就是對方理虧,車行還傾向息事寧人的態度,讓勇伯心理很不是滋味。
勇伯還記得有一次,後座發出非常詭異的聲響。回頭一看,乖乖不得了,原本以為是正義男子的這名少年,剛剛不是很人模人樣地把隨行醉倒的女伴,無比溫柔地攙扶上來嗎?這麼這當兒全不是這回事。他雙手上下游移,雖然夜色低垂,勇伯還是看得很清楚。
沒錯,他就是在幹哪檔見不得人的事。勇伯靈機一動,不動聲色地把車子開到警察局。那晚勇伯入睡前感覺是非常快樂的,女孩酒醒後充滿感激的樣子,那個眼神他一直記到現在。
這就是勇伯的真面目。一個行走都市,急公好義的霹靂遊俠。
這晚他見著了這對夫妻,感受到他們之間的強大負能量。他又控制不了自己。
空氣中有種非常尷尬的感覺。
女人受不了。女人說,司機先生可以請你放音樂嗎?廣播也好。
有時音樂是最好的藉口。有時不是。有時音樂更好,可以是人生某段切面的救贖。
勇伯突然想起副駕空著的座位。
「放卡帶好嗎?我這台老爺車還有卡帶喔」
還沒等他們回答,勇伯就擅自放了卡帶。有些婉約,低迴的哀愁女聲飄了出來。
潘越雲的《純情青春夢》。
女人和男人同時瞪大了眼。什麼卡帶?那不是很老的東西嗎?現在別說卡帶了,很多新式出廠的高檔轎車,連cd也不能放。
不知怎麼的,女人想起了很久以前,老爸的車子上,也會播放日本演歌,那些歌謠她根本不懂,但曲子總是記在身體裏。後來長大發現鄧麗君,翻唱過許多老爸當時愛聽的演歌。那些記憶總是以卡帶的樣貌出現,原本以為早就忘記了的事,像卡帶不是越聽會越磨損掉粉嗎,真是奇怪,多年以後,今夜在車上再次聽到卡帶,心中湧起的竟然是非常溫暖的感覺。
勇伯說,「這首潘越雲的曲子,是我老婆最喜歡的歌曲喔。」
男人知道潘越雲。男人小時候也聽過卡帶。但他不喜歡那種不精確的聲音。他不喜歡拖泥帶水,婆婆媽媽的聲音。
但是黑暗的車上不開燈,三人不說話,聽著音樂,竟然把歌詞聽得入心,聽得一清二楚,這是他平生沒有遇過的事。
那歌詞是這樣唱的:
送你到火車--頭 越頭阮欲來--走 親像斷線風吹雙人放手就愛自-由-飛毋是阮毋肯--等 時代已經無--同 查某人嘛有家己--的想法甘願是--毋識等 較贏等來是一場--空 想來相去同-款辜負著青-春-夢 青春--夢唱歌來解憂--愁 歌聲是真溫--柔 查某人嘛有家己--的願--望
潘越雲的歌聲好嘹亮。黑暗中像是指引的光,當他聽到了「毋是阮毋肯--等 時代已經無--同 查某人嘛有家己--的想法」,全身震了一下。
黑暗之中,勇伯說了話。「當年我老婆最愛唱這句給我聽,那是我在離島當兵的日子。她說很多現代女性追求自己的一片新天地,不一定兵變移情,很可能只是為了工作上的成就,決定以渡口為界,送你就送到這裡」
「毋是阮毋肯--等 時代已經無--同 查某人嘛有家己--的想法....唉,每次聽她唱到這一句,心裏就有好多感受。她說她打從第一次看到我,早就認定是我啦,哪怕是抽到金門下下籤,也要牽手等我回台北。說再白一點,她當然像潘越雲唱的,查某人嘛有家己-的想法,而她的想法很簡單,也從來沒有變過。她的想法就是我,一輩子跟著我,哪怕前方的路再長,而夜再黑,她的青春就是我的青春,因為我的夢就是她的夢。」
勇伯說到這裡,眼淚不爭氣地掉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