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分寸

我很喜歡吉本芭娜娜，從早期的「廚房」、「甘露」、「哀愁的預感」，中期的「阿根廷婆婆」、「不倫與南美」、「身體都知道」、「虹」，到晚近的「王國」以及下北澤系列我都讀得很熟，心情低落時，特別會找出她的書再讀，就像找好朋友傾吐心事一樣療癒。每一本小說總是以某些人的死亡開始，在傷痛中慢慢找到終於能再次如常呼吸生活的勇氣，雖然是類似情節一再的重複，卻從來沒有看膩。

約莫2010年開始，她開始出版一系列的生活雜記，以年為單位，分別紀錄了日本311大地震那年，以及她父母及好友過世的那一年。起念紀錄的時候並沒有意識到會發生的不幸，毫無準備地一一到來。比起她小說筆下的那些人物情節，這些生命中的重大事件就像是某種試驗：「你書裡那麼豁達重生的態度，會不會只是一種旁觀者的冷漠？」。

盡情傷痛，即便發高燒病倒了，仍然清楚觀看自己被這些事物擊中時的模樣與心理狀態，意識到自己面對命運的無能為力以及軟弱，坦然接受這些事只會一次又一次，以更猛烈的強度來襲，並在這一次一次的苦痛中，感受自己被敲打得更加堅韌。

親近了20多年的作者，能夠自始至終（希望不會有終止的那天）都沒有失望過，這件事談何容易。因為她是如此真實。雜記裡細細碎碎的把自己的不悅、貪心、冷漠以及事不關己都交代清楚了，通過這些條件之後，看見她的寬容、溫柔以及誠實對待自己以及他人，美麗的生活細節與情感就像嵌在石塊中的稀罕礦石一樣，閃閃發光。

最近幾本雜記裡，她毫不掩飾地談到金錢，把金錢當作一種與其他事物一樣的選擇，不做任何判斷。比方說尊嚴與金錢，工作與生活，都只是一種客觀條件而已。金錢沒有比其他更低賤或是更高尚。為了金錢而犧牲了生活，為了尊嚴而犧牲了金錢，或者相反，都只是一種選擇而已。不執著於追求或是放棄，順勢而為，看到別人有錢而羨慕，也沒有什麼好遮掩的。

今天的義大利麵我用了培根蛋黃醬的做法，大量的帕瑪森乳酪、一顆蛋黃、一點核桃油與剁碎的蒜苗，再加入磨碎少量的烏魚子攪拌均勻，隔水加熱至63度濃稠後離火，加入煮熟的義大利麵攪拌均勻，一小塊烤過的烏魚子切片或剝碎撒上就能夠品嚐了。

烏魚子不需要大量磨碎加入醬汁，加了極大量也不太有烏魚子的滋味，反而剝塊入口時可以感受到鮮香，這時就真的能感受到其實人的嗅味覺並不如想像中靈敏，以為醬汁裡滿滿都是烏魚子泥會顯得更奢侈，加得太少往往是會被味覺過濾掉的，加得太多又太鹹口，有輕有重才能凸顯層次感。

說到烏魚子，想起幾位很照顧我的姊姊，有過一次姊姊聽到我喜歡烏魚子，特別吩咐了店家（丸奇號），告訴我自己到店裡去取，她清楚我的性子喜歡清淡的人際關係，就連送禮都送得不拖泥帶水，連面都不用見，很有她的格調。另外幾位相當富裕的姊姊，一起出門吃飯時，偷偷摸摸結清了帳，就怕讓我瞧見了不好意思，絕對不願擺出一種請客是大爺，財大氣粗的樣子，也絕對不會說出什麼照顧晚輩拍拍肩膀讓你好好加油的鼓勵，其他人那種表面鼓勵實則托大自己的事，我見過很多，雖然不會說破，但總有吃人一頓飯就要把戲做足的委頓，這幾位姊姊看似溫柔卻有她們為人的堅毅原則，那需要很強的自制力。我想做的就是有機會的話做個甜點回贈，在這個場子裡，沒有人需要什麼回報，只需要友誼與能量的交流，我期許自己也有姊姊們的高貴品格，也盡力讓自己不管怎麼窮都不能有酸氣。

回過頭來說義大利麵，這次的烏魚子我是自己買的，做義大利麵的烏魚子可以挑極小甚至賣相不好有點畸形的小烏魚子，每次用量極少，大約不到30g而已，擺盤看起來嫻雅可口，就像做草莓果醬時不要挑大顆草莓，大小不一也無妨，做出來結果一樣，分寸拿捏，什麼時候選什麼材料做什麼事，很多人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