搗騰大半晌,課後在警生們簇擁下,前往校園食堂用晚膳。警生們好奇詢問兩人關係,鬧言休歇,我笑而不答,坐等觀賞孟勝窘樣兒,正值他如坐鍼氈,無法照實回話,眾人背後響起頗帶戲謔語氣的男聲:「孟教官、墨薔同學,我來了。」眼瞅未穿外套的萬風,腋側那特製肩掛鎗套很是扎眼,儼然情報員派頭,他端捧餐盤,篤定同桌我們。
萬風一現身,現場警生們立刻退場,產生渦形人流遷徙,週邊彈指間淨空,孟勝妥妥地解除危機,喜道:「萬隊長,歡迎歡迎,快請坐。」我塞蜜汁雞塊入嘴,打趣兒說道:「什麼本事,秒殺生靈退散。」聽我這般問,萬風神色泰若閑定,喝了一口火腿玉米濃湯,反倒孟勝不自然地吞嚥唾沫,萬風刁黠一笑,口吻揶揄說:「孟教官,我們當同事時間也不短了,今日不妨敞開心胸,實誠談談你對我的看法。」孟勝沒承想較之警生們的疑惑,萬風簧舌善辯,簡直更難應付一百倍。我欺負孟勝可以、別人不准,說道:「休牽拖我護神!你自己招了。」萬風淡定回說:「射擊課哪個學生打不準,我習慣直接真鎗上膛,抵在他眉心。」
我歪頭支頤,突然噗哧一笑,萬風莫名其妙,難理解我何以笑。
愈加欣賞萬風,果真像極媯盤──普世眾人多佯裝和善,實則內心猜忌防備,偏生少數有種人特別吃虧,慈心駑言,分明良意關懷,外顯行為卻惡狠威脅,欲隱藏鈍拙害羞──終又因他人誤會而傷心,自認世無知音,益發沉默,根本惡性循環。
「想教學生了解鎗法不佳會殞命,好好用說的,『萬爸』。」與鬼一法眼於貴船那席談話,逐步解封我對父親的怨懟。
孟勝深深看了我一眼。
萬風不予置評,安靜地吃完餐食。
「候勝向藍蓼和學生們交代幾句,送鉅子回去。」孟勝說道。墨者藍蓼,三十開外,是我遇過最少話、最無存在感的男人,打十六歲認識他,便不曾聽過「鉅子爺」外的詞彙,若非他跟隨孟勝,連對三萬墨者過目不忘的我,都將忽略遺忘。我拍拍肚皮:「剛吃飽,自己散步回家幫助消化。」萬風看穿我捨不得再花錢搭車,笑說:「得了吧,我送你。」三人收拾完食器,孟勝附耳低聲問:「鉅子你⋯⋯。」我忙揮手:「沒事,只是今天的主題叫『墨薔淳的一天』。」留下一臉懵的孟勝,我快步走近萬風,偕往停車場。
載我抵達格林威治迷宮社區,萬風趕回警隊。
才入家門,就見禽滑窩在沙發內,將絹織剪裁為條、綯絞成綹,結作梳狀,用以整理羲扇上根根扇羽,並漠視舒爺爺忙碌打掃萬妖牆內一下午,滿嘴「老不死、老不死」地叫囂,典型甩手掌櫃,嫌棄晚餐菜色少變化諸類問題。目睹同我廢渣般、游手好閑的禽滑,心裡那叫一箇感激,啥是兄弟?這才是嘛!
「小淳回來嘍!」禽滑仍舊懶躺不動,高喊通知舒爺爺,魁鐮螳蜂卻不知從哪兒秒速衝飛至我眼前,激動振翅、兩鐮刀刷不停,以示忿怒抱怨,禽滑哈欠說道:「打小報告已來不及了。」為了安撫魁鐮螳蜂,我進臥房拿筆電出來,搜尋高價海鮮公司的產品網頁,當面訂貨,說:「你幹嘛把祂的大龍蝦頭吃光。」禽滑壓根兒不理,反說:「漁港直送的新鮮,順便幫我訂幾隻野生黃魚。」撒錢乃解除危機的捷徑,絕無之二,擺平他倆糾紛,我網路付款十分乾脆──美國運通百夫長卡──引得會計部向秘書長青曇報告,董事長心血來潮地訂購海產⋯⋯?
伸腰鬆骨,喬好趴睡角度,準備學禽滑賴在沙發上打手遊時,舒爺爺蝸步靠近,我說:「晚餐我和孟大哥一起吃了。」舒爺爺久不語,方淡道:「小淳,警衛室通知⋯⋯盛公子來訪。」我和禽滑彼時聽不真切,舒爺爺再重複講一次,我倆才從沙發彈起,如臨大敵般錯愕,不自覺抖了起來,我滿臉驚恐,口吃:「表⋯⋯表哥嗎?」
即將迎接我那變態表哥,盛夏煊,作為「墨薔淳的一天」完美總結。
──全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