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俗懸絲傀儡依手握操控桿大致分兩類:橫握桿以主提線連接偶體體內的中心桿,副提線連接手、肩、背等部位,呈直角角度,稱為橫面操偶技藝,薩爾斯堡提線木偶劇院即此風格變體。另將各種尺寸直立桿,豎直植入偶體,操偶師以提線控制直立桿,微調傾斜差別,此法則稱垂直操偶技藝。
懸絲傀儡之絲線使用,由最古老的八條,演變至今已達三十六條。德製傀儡和英製傀儡多使用八、九條懸線,而捷克製傀儡,懸線使用雖不一,俱偏少,偶體以石灰木手工雕刻,且不置入中心桿,全憑十指靈敏度熟練,堪稱最難操縱的傀儡。
眼前尤拉伊的傀儡,其形制乃最古老的捷克型,提線亦違常超過三十六條,是故無法採取毀壞偶體控制桿的手段來破招,我連趨「奪」、「根」、「筭」、「川」、「辰」五個易卦方位,前招「怒翟指尾」、後招「朱翟環舞」,欲先以鉅子令硬碰硬,強碎雙手劍劍尖,再迴旋,運用捲力和絞力,扯斷絲線。尤拉伊扭臂外開、十指壓線,那傀儡屈膝挑劍,他跨步踩踏傀儡膝蓋,借勁翻上另一子肩膀, 低喊:「盧博斯!」,復拉懸線,其傀儡亦隨主躍上另隻傀儡肩膀,人疊人、傀儡疊傀儡。盧博斯.卡夫卡聽命於兄長尤拉伊.卡夫卡,雙子傀儡師默契如一,鉤、拉、挑、夾、壓,操縱兩隻傀儡,揮動兩柄雙手劍,劍鋒勢頭猶狼嚎鬼咤,直戳斜刺、橫劈偏砍,分攻我上下盤,展開怪異攻擊模式。
六名傀儡師加上六隻仿真傀儡,如同對戰十二人,況乎來敵是人類,我和青曇、黃茉莉莫敢輕易下殺手,又弓曳連理返傀儡不時朝我五人發射炸彈攻擊,我等漸敗下風。那雙子傀儡師操偶能力卓絕,世所罕見,必居該派高位,兩人兩偶互移形換位、輪番進攻,名符其實分身術之技。我翻身倒掛,雙足踹點雙手劍劍尖,再一拍牛仔褲袋,彈出柳筒斷竹,倒轉,激射出蜘蛛天雪罟。天雪罟凌空半張,我再度彈躍,指黏甩拋,欲揚罟收了那兩柄雙手劍。
尤拉伊反應極快,一記側騰,連同他的傀儡,落地翻轉,朝黃茉莉方向滾去。
原先不曾注意,操偶技藝僅次於尤拉伊和盧博斯的傀儡師,一副規矩平庸上班族裝扮,他選擇應戰黃茉莉,反而讓剩下三名傀儡師對付武術較強的青曇,在尤拉伊趁勢轉攻黃茉莉,丟下我墨薔鉅子時,終於明白他們的詭計!
真正目標是墨薔梢!
青曇亦察覺,急喊:「鉅子!梢小姐!」我勁力蹍腿踹飛盧博斯,斜身旋翻,鉅子令連三殺招「朱翟環舞」、「春翟綻羽」、「眾翟戰敵」,直襲尤拉伊和上班族傀儡師。尤拉伊見我等識破計謀,他甩腕延伸懸絲,遣其傀儡高舉雙手劍,漫無章法地在半空亂轉,故意纏繞鉅子令鋼線,揪一塊兒,助盧博斯拖延我,他則掩身低鑽過黃茉莉身後,自袖口彈出一柄薄匕,正對黃茉莉後背心臟一刀刺入!
黃茉莉武功本遠不如我和青曇,既須一敵二,戰鬥最強兩傀儡師,又分心保護兩女,力不暇供,正待尤拉伊嘴漾得逞蔑笑時,墨薔梢竟一步蹌踉趨前,雙手握向匕刃,尤拉伊未料墨薔梢居然冒斷掌之險阻止,他趕忙翻手轉匕,仍重重割傷墨薔梢兩掌心,匕刃偏移刺進黃茉莉後背。黃茉莉悶聲倒地。嚴雅雅發出慘叫,尤拉伊冷笑,左臂猿伸,擄墨薔梢入懷。嚴雅雅拉不住墨薔梢,摔跪在地,依舊奮不顧身地抱住墨薔梢左腿,墨薔梢因失血幾近昏厥,喘道:「雅雅放⋯⋯放手⋯⋯會⋯⋯傷⋯⋯。」便撐不住,昏迷過去。
嚴雅雅咬牙,更緊拽大叫:「不⋯⋯不放!」那上班族傀儡師,一腳踢向嚴雅雅肚子,痛得她迸淚鬆手、全身痙攣蜷縮。見狀,我急怒大喊:「姐姐!雅雅!」
尤拉伊左臂橫越墨薔梢肩頸,以匕柄抵高她下巴,好藉燭光觀賞其模樣,徹底譏諷玄異圈荒唐謬讚──可與瞾墨兩氏之女,眉眼鼻尖只分釐差距──尤拉伊.卡夫卡霎那遺忘,其名本意「聰明寒鴉」,是為最善工心計的傀儡煉金術師,忍不住吸吮她粉頰上的淚珠。
目睹黃茉莉倒地,青曇痛心大叫:「茉莉!」顧不得眼前敵人,轉身奔向黃茉莉。我疾怒,也理智崩裂,一抖臂,震斷尤拉伊傀儡的雙手劍,摒棄墨薔家不得傷害常人的家規,就地旋身、按下線圈摯,一招「寐翟剜心」,鉅子令長至十八公尺,隨著捲力,劍氣圈圈下壓,再彈拋一把針翅、抱爪釘入空,風挾暗器狂舞,紛紛疾刺傀儡師,刮膚蝕肉。傀儡師們捷速操縱傀儡往空中跳躍,撐展偶體充當保護傘、躲進其內,抵擋暗器攻勢。
青曇一摸黃茉莉頸脈,尚存微弱跳動,他神情遽變猙獰,蹬腿凌身尺高,划圓直殺尤拉伊,戾氣騰騰,怒道:「放開梢小姐!」尤拉伊不願戀戰,縮掌彎指,一扯懸絲,令傀儡擋住青曇去路,摟著墨薔梢便往窗外跳。
我化「寐翟剜心」轉招「怒翟指尾」,鉅子令急追,欲搶拉回墨薔梢,不意虛空乍湧一道黑影迅移,直迎尤拉伊門面!來勢快得看不清,尤拉伊自覺眨眼須臾,即摔撞在大理石地板,右胸被刺穿拇寬般的創口,汩汩血流淌迹至右肩,恐懼早淹沒楚痛,他氣息殫竭,錯愕地瞟望掉落離腳邊不遠的卸臂⋯⋯何時分離⋯⋯若非墨薔梢擋住左胸,那劍刺進的就是心臟⋯⋯盧博斯駭怖哭喊,縱身至尤拉伊身旁。
黑影雙手凌接墨薔梢,攬捧她的腰背腿膝,遲疑一秒,終忍不住攏牢雙臂,緊擁懷中那令他魂牽夢縈、珍惜無比的女人。
媯盤。
墨薔梢額頰貼合媯盤頸窩,其幽淡體香襲鼻,媯盤面容冷峻,實心潮澎拜,無數次漠視她怯憐憐又稀罕的訴情,殘忍揮刃斬斷彼此緣牽,如今何來臉面身份碰觸她。誰形容他媯盤陰鷙勝冰,他實是一墩火,足將週遭所有女人燒燬得灰飛煙滅。
我奔到墨薔梢身邊,伸手欲觸,媯盤卻扶撫墨薔梢後腦,擰腰一側,避開我的碰摸。我心底驚詫,未料媯盤對墨薔梢的保護慾、佔有慾,如斯強烈,甚至連親弟都介意。
媯盤對視我,似乎努力調息,逼迫自己平靜下來,幾分鐘後他才恢復心緒,按壓墨薔梢雙腕、指尖之穴道,止血。她掌心兩痕血花,比起自身胸腹裂口,令他更痛。媯盤讓我接手抱過墨薔梢,他則不發一語,目溢兇光、殺意漸熾,軟腰劍御載煞氣,步履「白澤明庶步」,劍無影而出,我急說:「媯大哥勿奪人命!」
媯盤哪聽得我勸阻,右手軟腰劍每一出招,先斷提線、後碎傀偶體,劍尖虹幻渺影,狠毒無所慈悲,梟首殘肢敵人方可善罷甘休。傀儡師們全然不及操偶,為躲避追殺,倉皇逃竄,已兩人未得時取下懸絲指套,被生生斷指、戰慄慘叫。盧博斯悲怒交加,鉤挑提線,一人一偶,撲向媯盤。媯盤驟垂軟腰劍、劍尖點地,蓄勢待殺,我內心焦急,這是「越冥魚藏劍法」一招殺技,人類傀儡師對上媯盤,準送死喪命;青曇幫黃茉莉包紮傷口後,蹲抱她和嚴雅雅,恨恨地冷眼旁觀。我忙指彈三顆榕曼胎泥丸入空,施術唸咒:「明鬼四之術──吹燭喚鬼,弔影壁隅垂!」媯盤耳聞我召喚另三護神,劍眉一挑,倒腕收劍入腰,同時左手一掐一翻,瞬間捏破紅藻丸,動作快到甚至沒能瞧他取出青花瓷瓶,他左拇指壓左無名指、右拇指壓右無名指,兩中指相扣,左食指連右小指、右食指連左小指,呈「日」字,手結「檮杌亂常印」,口吻冰冷:「七蟲衍生術──搏牛之虻,弗破蟣蝨。」
「媯大哥不要!」我哽咽大喊。